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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決明 「跑了……真的耶,小、小姐,是你趕跑它的嗎?」寬心的聲音仍抖個不停,牙關頻頻打顫。 「算是吧。」嘯兒扶起寬心,抹去她哭得縱橫交錯的淚痕,「狗沒什麼可怕的呀。」 寬心吸吸鼻,「我不是怕狗,事實上我怕的是……」她的細指點了點嘯兒掛在胸口的虎兒香包,連說都不敢說出「老虎」兩字。「那種曾被壓按在利爪底下的恐懼,讓我光瞧見四腳的貓犬都會嚇哭。」 嘯兒怔了怔,「被壓按在利爪底下?」 什麼意思? 「小、小姐,咱們快回家去,雨好像又要變大了……」一刻也不想再待在城裡的寬心,胡亂撿拾方才逃命時所棄散的物品,未曾發覺嘯兒的驚駭。 「喔……好。」她任由寬心握著她的柔荑。 接著,大雨傾盆。 第十章 風搖雨飄,拂動竹簾半掩半現。 軟榻之上,伏臥著一頭正在看書的黑虎,慵懶的眸穿梭在字裡行間,好不專注。 「這場景,好怪異。」嘯兒軟軟的嗓音傳來,爾後溫香暖玉輕枕在虎肚之上,隨著他的呼吸一同起伏。「一隻正在讀書的虎,」她把玩著掛在玉頸上的虎形香包。 「這是你上街買的?」 「是呀。很可愛吧?人明明很怕我們,卻又以我們的模樣縫了香包,真怪?」不過香包的虎兒模樣偏向討喜逗趣,失了老虎慣有的兇惡認知。 霍虓淺笑。「今兒個上街,有沒有遇到什麼印象深刻的事?」 「有,在糕鋪遇到一個調、調……寬心是怎麼形容這種舉動?反正是先誇我漂亮,接著就是問我閨名,再來就是家住哪兒、許人了沒,這些步驟。」 「調戲?」霍虓接話。 「對,調戲。」 黑虎挪了位,黑眸定定地看她,「我只顧著擔心你會不會無法適應城鎮裡的熱鬧人群,倒忽略了你的美麗會招來這等麻煩。」糟糕,心裡好像有股酸意湧起,是他很陌生的情緒,名喚「吃醋」。 枕靠得好舒服的螓首搖了搖,「不麻煩。我不喜歡他的調戲,我比較喜歡你的調戲。」 他調戲她?無辜的黑色虎眸眨了眨。 「我調戲過你?」他怎麼沒印象? 「是呀,之前在山洞見面的頭一回,你也是嘰嘰喳喳的問了我一堆話,然後又塞了些食物討我歡心。」 仔細想想,當初在山林間相遇,他的舉動的確吻合了寬心形容的「調戲步驟」,霍虓失聲而笑,卻沒反駁。 「還有,我和寬心遇上了只蠢狗,我們被它追了好遠的路。」 「蠢狗,是指李家的看門狗吧?」 嘯兒翻身,撐著腮幫子,「嗯,寬心好怕好怕它。」 「你呢?」 「我是虎,是它該怕我!」否則就太損她的虎兒尊嚴了。 「是是,結果你怎麼對待那只不識相的蠢狗?」 「我什麼也沒做,只是恢復原形,吼了它一聲。」嘯兒頑皮一笑,「放心,沒有人瞧見的。」 「好孩子。」此時霍虓的笑很真誠,不含任何矛盾,他寵溺地舉起虎掌,拍拍她的粉頰。 嘯兒想起了存放在心底的疑惑,「霍虓,寬心說,她害怕所有四腳的動物,因為她曾被壓按在利爪下……這是什麼意思?」 「她同你說的?」 「嗯。她哭得好慘,我感覺得到,她是真的害怕。」 霍虓淡淡點頭,解釋道:「寬心在十歲時,舉家欲遷往西邊城鎮,結果在途經山麓小徑時,遇上了飢餓的虎群。」 嘯兒瞠大了眼眸,只覺喉間有股難嚥的苦澀。 「父母、兄妹、奴僕,全數葬身虎口,寬心是整個家族中唯一的倖存者。我正巧路過,在虎爪下救了她,當時的她幾近瘋狂,那雙淌淚的眼佈滿恐—一及害怕,拒絕任何人的接觸,將自己緊緊封鎖。」 嘯兒屏著氣息,腦中閃過的卻是寬心那時極度害怕的可憐模樣。 「我和東野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讓寬心走出陰霾,實際上是我用妖力吸食了滿滿填塞在她腦海中的心碎與恐懼,讓她重新活過。」霍虓並未洩漏太多情緒,眼神與口氣一樣清淺,「我忘不了那時由寬心意識中傳來排山倒海般的驚懼,那樣囂狂、那樣絕望、那樣……足以逼瘋一個人。」 人心,何其脆弱。 「原來……」嘯兒咬緊唇。難怪她總覺得寬心不由自主地常常躲避她的眼神,原來她是下意識地害怕她那雙澄黃虎眸…… 「當時若非我及時握著蝕心劍電紫,恐怕連我也承受不住那些恐懼。」更可兄是年僅十歲的小寬心。 他的妖力不足以洗去人類的記憶,僅能讓人類對於某種感情趨於淡化,卻不能忘。 「我、我一直以為虎兒為了填飽肚子而吃人,是天經地義的……」 「虎吃人就如同人也吃其他動物一樣,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我們沒錯。」 「那為什麼……我覺得,好難過?」嘯兒收緊的指尖,刺疼了自個兒的掌心。 如果他們沒錯,為什麼她的心,微微揪疼? 寬心的害怕、寬心的哭泣,不斷在腦中呈現,競讓她產生一股難以言喻的……內疚。即使明白寬心一家的死,絕對與她扯不上關係,但她的胸口卻莫名難受。 「因為你沾染了感情,不再單純是虎兒對待獵物的心態,所以你才會難過,才懂難過。」霍虓恢復人形,只為了能將嘯兒擁入臂彎。 直到一顆顆遏止不住的淚珠傾眶而出,嘯兒才又緩緩開口,「你也懂嗎?」 「我比你駑鈍,一直到了數百年後才懂。」他若早早透徹,也不會累得霍文初帶著遺憾及怨懟合眼。「當我明白自己覓得一時貪飽,卻帶給別人支離破碎的劇痛,突然之間……深深地痛恨起自己。」 想起流竄在身軀裡的每分血液、每寸肌理,都是因為吮盡別人的骨血而活躍,他就覺得難受、覺得反胃! 然而無論如何嘔吐,入了腹的食物卻怎麼也無法回歸最初、再也不能重生。 只有橫亙在喉間的苦澀血腥,久久不散…… 「但是幸好,你與我都不是傷害寬心的虎,否則滿滿的歉疚該如何償清?」嘯兒揚起沾淚長睫,清澄的眼望著霍虓。 「嗯……」他的確未曾傷害寬心,但他卻有可能是傷害了嘯兒的虎,這等歉疚又該如何了結呢? 「讓寬心知道朝夕相處的我們竟是她最最害怕的虎,她定然不能承受,是不?」她低問,卻又自答:「倘若是我,我不能承受,寧可就這麼瞞著我一輩子,善意的欺騙比坦白更能讓我釋懷。單純也好、無知也罷,至少,我知道我不會失去任何東西,不會改變現狀,更不需要抉擇我得放棄些什麼。」 嘯兒環在他腰間的手像在附和她的話一般,抱得更緊。 霍虓聽了,只是沉默。 「所以,我們什麼也別說,瞞著她,讓她做個快快樂樂的寬心,如同她的名字那般,可好?」她問著,實則已經說出了她的決定。 「好。」他一直是這麼打算,直到寬心及東野離開了他的生命,他仍會謹守這秘密。 不同的是,現在他的秘密,有了嘯兒的分享。 「人生中原本就有許多毋需吐露的事,是喜是憂,只消自己承擔。」霍虓撫著她的長髮,聲音輕得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毋需吐露,因為不必要將這樣茫然而矛盾的難題丟給其他人;毋需吐露,因為私心地想維繫現在這樣幸福的感覺,即使被扣上自私、無恥的罪名也無妨。」 所以嘯兒選擇不對寬心吐實。 而他,也選擇不將霍文初的事情告訴嘯兒。 瞞著她,能讓她活得更無慮、更自在,那就將往事永遠塵封吧。 他會獨自記得自己犯下的錯,記得自己是如何傷害了兩顆相守的心,更不會忘記自己對嘯兒的虧欠,然後,傾其一生來彌補她。 不可否認,當初他是為了贖罪而將嘯兒帶下山,否則依他向來淡漠的處事態度,即使他對嘯兒有絲毫動心,也絕不會有更進一步的舉止,兩人在短短交集後便會分道揚鑣,再無緣分。 他會失去她,帶著清淺的遺憾。 但現在卻有條無形的絲線將兩人緊緊相系,讓他不得不正視嘯兒的存在,也讓他有機會更認識嘯兒,近而發現她對於自己的重要。 那條無形絲線,名為贖罪。 如果,「贖罪」是將嘯兒留在身邊最好的借口,他心甘情願。 「這麼聽來,你一定也有許多話不曾對我吐實,是不是?」嘯兒將他的話思索半晌,得到結論。 「當然。」霍虓不隱瞞。 「為什麼?」 「因為說了只會讓你不開心。」更可能讓他失去她。 通常聽到這種答覆,只會更挑起好奇心。 「我不會,你跟我說。」她半舉右臂,奸似在擔保自己的言出必行。 「這種不負責任的保證,我不相信。」霍虓笑笑地扳下她的右手。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相信尚未明白始末前便脫口而出的承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