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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決明    


  風吹葉沙沙,聽得他更加心煩。

  辟邪劍脫手而出,削斷了因風而舞動的枝啞,斬去了企圖挑戰焚羲理智極限的擾攘。滿梢油綠在劍光肆狂下紛紛墜落,一眨眼工夫,無辜老樹已整個光禿。

  右手向左邊一揮,蒼穹問的火紅劍身急轉直下,掃向轟轟奔騰的水幕流泉。

  抽刀斷水,水更流。

  無端遷怒,怒更熾。

  撤了對辟邪劍的駕馭,任其筆直地貫入水勢騰竄傾洩的巖壁,讓泉水沖去劍身益發灼燙的火花。

  焚羲煩躁地躍入泉中,整池的泉水也澆熄不掉無明心火,糾結的健臂泅游在汩湟波間,沁骨的溫泉彷彿被他的焦躁給沸騰,煨得他一身火紅,就算此時他聽到整池泉水發出滾沸的聲音也絕不會有任何詫異。

  撲通——

  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子被投進水中,想引人注意。

  焚羲先是未曾察覺,直到投進來的石塊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最大的那顆足足是一頭猛虎的腦袋大小!

  「嗚……」伴隨著撲通聲不斷的,是又輕又淺的嗚咽。

  潛入泉心的焚羲聽到了囁嚅的獸鳴,避開陣陣石雨,像條滑溜的魚兒旋身,破水而出。

  熨貼在頰邊的水濕黑髮滴流著泉水,睫上殘留的水珠絲毫影響不了他眺望離他最遠的石塊上那只想下泉,卻又因泉中異常高溫而裹足退縮的小小螭獸。她的嘴裡還叼著一顆鵝卵石。

  細而短的後足觸及熱泉又忙不迭給燙收了回來,猛吸口氣,又試著將後足放入水裡,來來回回數十次。

  螭兒試了好些回,怎麼才短短數日,這溫泉的水竟沸騰成滾江?別說下水泅泳,恐怕她一落水就直接給煮熟燜爛了,成了道「水煮螭兒」!

  「嗚……」求救的目光落在泉中央的傲然神祇。為什麼他完全感覺不到燙?

  焚羲雙臂環胸,刻意佯裝的冷漠敵不過唇畔上揚的笑弧,明明前一刻他還在惱著她,胸坎的炙焰卻在她身影進入眼簾的同時滅盡,他甚至還有好心情調侃手足無措的她。

  「我如果恥笑你現在膽小的模樣,你會不會要起性子,掉頭就走?」他得先問清楚,以防有人惱羞成怒。

  螭兒吐掉嘴裡叼著的凶器,猛烈地搖苦頭。

  焚羲得到她的首肯,開始大笑,笑她憨柔的舉止,也笑他數日來的躁灼。

  他的反應急得岸上的螭兒直跳腳,細長爪子不斷指著冒著熱氣泡泡的泉水,低狺著想說些什麼。

  焚羲笑聲不止,兩指輕彈,讓螭兒再度化為人形,還附加一套全新的粉色衣衫。

  「焚羲!」乾啞的喉頭甫能說話,便又急又慌地嚷嚷,「水好燙,會煮熟——上來,快!」

  「燙?」焚羲總算冷靜下來,打量週遭。他身處的溫泉已成了沸泉,蒸蒸熱氣猶似置身在沸騰的鼎鏤中,換做尋常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黑眸終於瞟見罪魁禍首——那把在水間焚煮清泉的熇熇神劍。

  他掌心一翻,吐著青焰的辟邪劍再度融回體內。

  衣裳浸了水,拖累了他上岸的步伐,螭兒一副想跳下水將他拉上來的猴急樣,無奈又礙於滾水的威脅,只能在巨岩上來回踱步。

  「焚羲……」他才上了岸,她便撲上前,小手拚命揚著他又紅又燙的肌膚,幼稚地以為這般舉動便能降低他膚上奔竄的熱氣。

  「你還有膽回來?」

  忙碌的扇形小手一怔,「你……還沒消氣?」她都多等了五天才敢出現在他眼前,孰料他還是老大不爽。

  氣,消了,但不滿仍在。

  「膽敢躲著我,一躲就是五日?!」

  「說不想見我的,是你。」她委屈地回道。

  「我也附註——今天,而那個『今天』是數天前的事。」他開始清算罪名。

  瞠兒扁扁輕顫的嘴。

  「我,沒聽到『今天』,只有後頭那句,『我讓你心煩』。」害她聽得心都揪擰成一團,很疼呢。

  一想到自己成為被厭惡的那方,她說什麼也提不起勇氣再來見他,只能好遠好遠地偷瞄他,今天若不是見著他跳入沸泉中,心急之下才露了臉,現在她恐舊仍偷偷摸摸地匍匐在草叢中窺視他的一舉一動。

  銀瞳兒悄悄覷向他。

  嗚,臉上沒有笑容,他果然還在氣惱她!

  她怕他生氣時不苟言笑的模樣,但她更怕有朝一日他與全天庭仙佛對峙時所要承受的後果!所以她並不後悔日前惹惱焚羲的那番話,可是……

  他還要同她生氣多久?

  十指如麻花不停絞扭,如同她現在的心情,被名為「手足無措」的情緒所擾,攪得她思緒紛亂,隨著他的喜怒而起伏不定。

  來不及更多的自怨自哀,一條白巾飄落在螭兒頭頂,她掀開蔽目白巾,只見焚羲那頭黑鴉鴉的濕發垂在她面前。

  「擦乾。」

  被突來的轉變搞得有絲迷糊的她輕喔了聲,小手拎著白巾趕忙擦拭他發上的滴水。

  毛巾搓搓揉揉,小手揉揉搓搓,順便趁著指尖滑過他髮梢時偷偷摸上兩把,好重溫那膩人的糾纏。

  她喜歡他散發飛揚的樣子,也喜歡現在像只落水狗般的服帖黑髮,喜歡他似有若無的笑,也喜歡他繃著臉——不,這個喜歡只有一點點,最好他永遠都別與她鬧脾氣。

  反正她喜歡多面的他。

  擦著擦著,微濕的白巾早由指尖滑落,現下流連在他濕發間的,是螭兒的擁抱。

  質料極佳的綢衣淪為拭發佈巾,因發上無色水墨的印漬渲染而夾緞成花似的精緻圖紋,她讓他枕在肩胛上,氣息貼近她的頸項,右指握著衣袖擦拭他腦後濕發,小心翼翼地包攏綹綹髮絲,吸去淋淋泉水。

  拭乾了他的發,卻濕了她的衣。

  「擦乾了嗎?」他的聲音像在笑,又像惡意調侃,更像忙碌間撥出空閒的咕噥——因為他的唇齒正專注地咬開她的衣襟,暢行無阻地進佔白嫩頸項。

  「還沒。」她還沒抱夠,非得把這五天的相思給狠狠補回來。

  片刻過去。

  「擦乾了沒?」

  「還沒……」嗚,好懷念的擁抱,好懷念的胸膛……

  半晌過去。

  「干了嗎?」三度質疑。

  「沒有。」

  一問一答間,誰也不在乎究竟幹的是他的發抑或她的衣裳,反正後者已經被褪離主人身軀,遠遠地拋去泉中載浮載沉。

  緊接著便是一場證明彼此仍牢牢守在身畔的淋漓歡愛,誰也無法分辨這樣的糾纏是誰陷得深,誰入了迷,誰對誰眷戀,誰對誰難捨……

  如果焚羲不滅天,他們就能一直這樣、一直這樣下去吧?螭兒伏在他心口,癡迷地看著兩人交纏不分彼此的髮絲,他嘴裡哼著她從沒聽過的小曲,饜足的眸子慵懶輕合,厚掌在她光裸纖肩上流連。

  像現在這樣,無牽無掛、無煩無惱,他的世界中有她,而他是她的全部。

  只要焚羲,不滅天……

  第四章

  焚羲不滅天,天卻要亡他。

  天庭神將兵分五路,駕馳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靈及各神獸,浩浩蕩蕩地佔據著穹蒼,雲霧激湧,覆住皓日光輝。

  陰影蔽天,籠罩在焚羲及螭兒週身。

  「焚羲……」沒見過此等陣仗的螭兒瑟縮在焚羲懷裡,顫抖的小手揪著他的衣衫。

  「終於露出真面目了,我還以為你們能再多撐五百年咧。」焚羲懶懶地盤坐在石巖上,單手支頤地嘲弄著滿天神佛。

  都忍過了數千年,結果這些神佛的耐心不過比鵝蛋大一些些罷了。

  「軒轅,上天雖有好生之德,天帝亦給過你無數次的機會,但你仍冥頑不靈,屢次誅殺天庭尊者,更毫無悔意,今日奉天之命,特來領你受審。」雲中君手執潔白拂塵,白衣與腳下翻騰的雲煙相融為一,慈善的臉龐不見七情六慾,甚至連說話時都未曾開啟唇辦,「勿再執迷不悟,妄動千戈,否則別怪吾等不念舊情。」

  「審我何罪?」如劍雙眉輕佻,焚羲問得漫不經心。

  開口回答的是炎帝,「你誅瑤玄,斬計蒙,殺赤精,更傷害天兵神將,光這罪名就足夠將你從仙界除名!」

  「只從仙界除名是不夠的,再加條『滅天』怎樣?這才是你們最想扣下的滔天大罪吧。」焚羲還有心情說笑,察覺到懷中螭兒輕顫,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背,繼續迎戰眾神的控訴。

  「你有自知之明,這是最好。」風伯冷聲道。

  「軒轅,吾等絕無惡意,你若真無滅世之心,吾等也不會冤枉你,一切自有道理公斷,隨吾等定吧。」雲中君緩緩道。

  「若真無惡意,需要動用這番陣仗來嚇唬人嗎?瞧,我可憐的螭兒被你們的惡形惡狀嚇出一身冷汗。」焚羲笑痕加深,笑意已無。

  螭兒深埋在他胸前,感覺到越來越炙燙的熱度,銀瞳略略游移,便瞧見焚羲輕握的右拳正竄出青焰。

  是辟邪劍,它又蠢蠢欲動!

  焚羲若在此時此刻祭出辟邪劍,眾仙佛會更確信他是滅世邪神,單靠他一人之力又豈能撂盡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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