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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簡薰 江燦寧剛從某間貿易公司面談出來。 氣溫極高,太陽很大,她看了看這幾乎要燃燒的都市叢林,決定先找個地方坐一下。 台北嘛,好像人人都趕時間,就算她想悠閒,也會因為人潮的移動速度而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她亦不自覺的越走越快,就在等候紅綠燈時,她的包包被人撞了一下,從肩膀滑落到手腕。 燦寧回頭,是個年輕男子。 衣著普通,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很適合去當間諜的那種平凡面孔。 男子做了一個道歉的手勢,又匆匆走了,不一會消失在人群中。 她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感覺有些怪異,十九歲到台北讀書了這些年,她還是不太能適應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那種因為很匆忙,所以一切都被簡略的陌生。 她搖了搖頭,瞇起眼看了一下高樓夾縫中的烈陽,得趕快找個地方坐坐休息一下,下午,她還有另一個面談。 於是,她轉進附近一條有著許多複合式餐飲的小巷中。 小巷的建築最高只到三層樓,與鄰近動輒二、三十樓的大廈形成明顯的對比。 沒有什麼現代感,但十分寧靜。 燦寧選了其中一家推門而入,還有十分鐘才到十二點,靠窗的位置還有一個空著,她選擇明亮的桌子坐下。 服務生送來了檸檬水及菜單。 她看了一下,要了海鮮飯,拿起檸檬水啜飲一口,感覺好多了,隔著玻璃,悶熱全被摒除在玻璃之外。她微微一笑,總覺得夏日的陽光只有在這時候才顯得可親。 窗旁有株黃槐樹,鮮黃花瓣與羽狀的綠葉相映,颯爽明媚,遮住了陽照,卻透人光亮。 在輕音樂的流洩聲中,人,漸漸多了起來。 就在海鮮飯剛送上桌時,突然有個人拉開她對面的座椅。 燦寧還來不及表示她的錯愕,來人已大大方方的坐下,並招手跟服務生要菜單。 看起來很輕浮的年輕男子。 唇角揚著一抹奇特的笑意,鼻樑上架著夏季的新款墨鏡,金色的中長髮,迷彩上衣,黑長褲加軍用靴,居然還戴了鼻環,一隻大大的旅行袋透出風塵僕僕的味道。 她知道這家不大的複合式餐飲店已經沒有空位,陌生人同桌只是為了打發中餐,但跟這樣的人面對面實在有點…… 「我吃完飯就走,不會打擾你。」那人說,聲音低沉得讓人無法與他輕浮的外表聯想在一起。 燦寧低下頭,吃了一口海鮮飯,聽見金髮男子的笑聲,抬起頭,看他的模樣分明是在笑她。 那種帶著興味的笑,讓人很不舒服。 她瞪了他一眼,他卻笑得更高興。 他推了推墨鏡,傾著身子向她靠近,「小姐,有沒有人說過——」 燦寧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偽裝成星探的色情媒介。 先找那種看起來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就算相貌普通也要誇成絕世美女,天花亂墜的胡說一通,再說要帶去公司參觀,然後她會上隔天報紙的社會版,旁邊還寫著「受害女子江某某出面指證」之類的詞彙。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嘴巴好大?」 燦寧一怔,「什麼?」 這和她預期的不一樣。 「你的嘴巴好大。」那人一邊笑一邊指著她舀海鮮飯的湯匙說,這麼大的湯匙,裝得滿滿的,還可以一口吃下去,了不起。」 她的嘴巴哪裡大啦?她只是不喜歡故做文雅而已。 她皺起眉,「關你什麼事?」 那人笑笑,舉手做投降狀,「我道歉。」 「沒誠意。」 「沒誠意是你說的,但事實上我是非常有誠意的。」他拿出煙,點燃後吸了一口,煙霧自然朝她臉上噴過來,「當然,我無法把心剖給你看,所以信不信隨你。」 他笑著,可惡的模樣讓她想把海鮮飯往他臉上潑過去。 她瞪著他,這家店雖沒有標示吸煙區與非吸煙區,但從每張桌子上都有透明煙灰缸就知道不禁煙,這讓她無法抗議,賭氣中,她舀起一大口海鮮飯吃下去,沒想到這一口卻讓她嗆了起來,連忙端過水杯,一不小心瞥見他嘴咧得更開的笑意。 不愉快的感覺讓燦寧連帶的埋怨起窗邊美麗的黃槐樹。 如果不是一瓣瓣的嫩黃脆綠這麼吸引人,也許,他會選擇別的位子,抑或,她在進來時就會選別的位子。 她很快的吃完東西,在服務生端上附餐果汁時說:「買單。」 她已經沒興致喝什麼果汁了,只想快快結完帳走人,或許再找個地方坐坐,等待下午三點的另一個面談…… 咦,皮夾呢?怎麼摸不到? 燦寧將放在隔壁座位的包包拿過來,大概的看了一下,沒看到。 被其他東西遮到了吧,她想。 再仔細的翻了一下,還是沒有。 她這下真的傻住了,她明明有帶錢包出來啊,十點多時還去拍了快速證件照貼在履歷上,怎麼會不見了呢? 啊,那個在十字路口撞了她的人—— 他碰了她的包包,而且很快就跑掉了,一個衣著普通,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很適合去當間諜的那種人。 看著服務生,燦寧十分尷尬。 如果說皮夾被偷,一定沒有人會相信,點一個甜點後打電話要朋友送錢過來比較好吧,可是,她哪來的零錢……正當她努力的想辦法時,卻見對座那個笑她嘴巴太大的輕浮男子拿出皮夾,抽了一張大鈔出來,對服務生做了一個「兩個一起結帳」的手勢。 「幹嘛這樣看人?」他笑起來,「皮夾被扒了不是嗎?」 燦寧張大嘴巴,「你怎麼知道?」 「存心來吃霸王餐的人會坐靠門的位子,逃跑時才快,懂嗎?」他拿起桌上的餐巾紙,「皮夾裡有沒有身份證、信用卡或是提款卡?」 這下,就算她先前對他再不滿也無法說出什麼了,畢竟他幫自己解了圍。 「有提款卡跟身份證。」她才剛畢業,還沒有信用卡。 他笑了笑,「那你還坐在這邊幹什麼?」 「啊?」 「打電話掛失啊,你。」說著,他拿出手機,就著桌面推過來。 燦寧也不跟他客氣了,拿起來就撥,反正她沒手機,也沒零錢,逞強只會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 掛失後,她將電話還過,他還是笑,那種很輕浮的笑。 燦寧又被那樣的笑惹惱了。 她從包包拿出紙筆,「給我帳號,我明天把錢匯給你。」 「不用了,反正我也打擾了你用餐的心情,算扯平。」 「不行。」 他微微一笑,雙手交疊,「那麼,把包包裡的傘給我吧!」 「雨傘?」 「是啊,傘。」他指指窗外,「開始下雨了,我不想淋雨。」 她轉頭看向窗外,仍見得到陽光的天空真的下雨了。 雨勢不強,但雨滴很大,幾分鐘內一定會轉成典型的夏日午後雷陣雨。 燦寧取出了自己的傘。 他笑了笑,拿過她手中的紙筆,寫了幾句後對折,然後提起放在腳邊的旅行袋,走到櫃檯邊,將紙條交給裡面最美的女服務生,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指指燦寧的方向,逗得美女服務生咯咯直笑。他走出門口時,順道撐開那把小小的陽傘。 陽光突然不見,雨一下子強了起來,大顆大顆的雨珠甩打在玻璃窗上,燦寧只能看見他模糊的身影。 他走後,那個美女服務生很快的過來,皮質的托盤上放著千元鈔付帳後的找零。 「這個,是他的。」燦寧指著雨中隱約可見的身影說。 她笑著遞上一張紙條,「那位先生要我轉交的。」 燦寧有些意外,那個輕浮大色狼不是在釣美眉? 紙條上龍飛風舞的只有兩行字—— 如果想走路回家,就把它當小費。 另,你臉上有飯粒。 飯粒? 她伸手一摸,真的有! 那天是注定要發生很多事情的吧! 上午的那個應徵日文秘書的面談因緊張過度而失常,原本流利的日文說得結結巴巴,不用想就知道毀了,跟著錢包被偷,下午的面談也不順。 坐在回家的公車上,車子停在因視線不良而出車禍的十字路口,望著打在玻璃車窗上的雨珠,燦寧突然想起那個幫她在餐飲店解困的人。 金色中長髮,墨鏡,然後呢? 想不起來了。 畢業即失業,燦寧想為第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鼓掌,大學畢業,很尷尬的卡在高不成、低不就的那個範圍之內,就拿她們三個大二起就一起合租公寓的同學來說好了,只有一個順利在畢業當周開始上班。 聽完她今天的遭遇,程安妮一邊修指甲,頭也不抬的說:「所以才叫你別想那麼多呀!隨便找個工作,騎驢找馬都不會。」 燦寧看著求職版,「問題是連驢都找不到。」 「那是你太挑。」 「我沒有。」 「你說要找跟日文有關的工作,這還不挑?」 「學以致用不算挑剔。」 安妮聽了直笑,「哎喔,人人都這樣想的話,保證台灣失業率會變成亞洲第一。」 燦寧仔細想想,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