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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鄭媛    


  夜漸漸沉了,這一晚即將過去,而我的十七歲已經一去不回頭……

  ***

  第二天一早,我紅著眼睛從房間走出來,像洋娃娃一樣平靜地坐在鋼琴前,彈奏不成調的單音。

  我討厭哭泣,也不承認自己哭了一夜。

  但是當李管家,一早把客廳的窗簾全部拉開時,陽光放肆地射進屋子裡,亮晃晃的刺傷了我的眼睛……

  恍恍惚惚的,我回想起來,哥哥曾經告訴我,三歲那一年,我從這個家走散那件事。

  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告訴忙於事業的父母,自己想去上學的願望,他們理所當然,沒有把一個三歲小孩的話當真,然後,我竟然真的一個人走到公車站,混水摸魚的尾隨大人搭上公車,然後從此走失。

  事後撿到我的愛心人士,把我安置在育幼院,一直到我十歲那年,我的哥哥終於找到我,而我的雙親已經去世。

  很簡單卻奇怪的故事,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登尋人啟事?為什麼沒有及時找到我?或者,他們根本就不想找我?  然而這一段往事,其實並不存在我的記憶裡。

  並不是因為當時我的年紀太小,而是因為--

  "曉竹?"

  熟悉的聲音揪痛我的心臟。

  以往只要一聽見這個聲音,我就會立刻跑到他身邊,但現在我強迫自己坐在沙發上,無論如何不能軟弱、不能站起來奔向他。

  "這麼早就坐在這裡?吃過早餐了?"

  從門口徐步踱到我身邊,我的哥哥--江浩南瞇起眼,英俊的臉孔掛著淡淡的笑容。"怎麼?舌頭被貓咬掉了?"他嗤笑。

  他手上叨了一根煙,身上有我熟悉的煙草味。

  一大早就抽煙,大概,是為了掩飾身上女人的氣味。

  "我有事找你。"我說,低垂的目光盯著自己單薄的膝頭。

  "不高興?為了昨晚的事?"

  他盯著我紅腫的眼睛,突然咧開嘴,然後吐出一口煙。或許是故意的,這口煙直接噴到我的臉上。

  往常,我會立刻伸手擰熄煙頭。

  我的哥哥雖然是個霸道的大男人、但還能縱容我這點任性……就因為我是他的妹妹。

  "你在乎嗎?"我抬起眼凝視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其實,我知道無論如何偽裝,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咧開嘴。"好,我道歉。"

  "你常常道歉。"我幽幽地說。

  在生日會上缺席、在家長會裡缺席、在畢業典禮上缺席……"工作"就是他用來搪塞我的借口。

  這樣的道歉我聽過上百遍,早已經麻痺。"我不是跟你談這件事的。"我垂下頸子,再一次盯住我的膝頭。

  鬆開西裝領結,他坐到沙發上,捺熄煙蒂。"有事就直說,只要做得到,你知道我向來不會拒絕你。"他道。

  "我想到College  of  Williamand  Mary唸書。"我很快的說出口,以免自己沒有勇氣、甚至後悔。

  美國,那是距離他多麼遙遠的地方。

  "那是一所寄宿學校。"他瞇起眼盯著我,深邃的眼神開始認真起來。

  "我知道。"我輕輕說,眼角餘光注意到他的凝視。

  困難的嚥下口水,我感覺到喉頭緊縮。已經有三個月,他不曾這樣認真的看著我、聽我說話了。

  "你在開玩笑的,怪我昨夜沒回家?"他盯著我,低嗄地道。

  我知道他懷疑我認真的程度。

  我用力搖頭,以表示決心。"那是一間很有名的藝術學苑,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音樂。"

  沉默突然充斥在我們兩人之間。他忽然不說話,而我認真盯住膝頭;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情……你不會喜歡穿制服上大學、住宿舍、遵守僵化的作息時間。"

  片刻以後我聽到他低沉、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我不必喜歡,反正我只是去唸書的。"

  "你沒弄清楚自己正在要求什麼,這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決定。"他的聲音嚴肅起來。

  "我很認真,而且很清楚。"我抬起頸子,倔強地盯住他嚴厲的眼神。

  "你認真而且清楚--自己離開這個家,就等於脫離保護,往後必須自己承擔責任?"

  我知道,他以為我跟其他青春期的少女一樣,只是想掙脫束縛、想獨立。

  "你也常待在大陸和香港,有時候一去就是整個夏天。"我平靜地道,努力讓自己不帶指控意味,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那時候我一樣照顧自己,從來沒有惹麻煩。"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撇開臉點煙。"如果真的想念那所學校,那就證明你的決心--"

  他轉過臉盯住我,沒有表情地說:  "除非領到畢業證書,只要你中途回台灣,就證明你的決心不足。"

  我怔怔地瞪著他……他很嚴厲、嚴厲得接近冷酷。

  "沒領到證書,我也不打算回來!"

  我倔強地回答他。

  淚水逼到了我的眼眶,有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到底愛不愛自己的"妹妹"?

  或者,他的溫柔只會給床上的女人。

  "好,那就如你所願。"他瞪著我。"你自己負責自己的未來。"嚴酷地說。

  瞪著他上樓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就像一棵樹一樣靜止,企圖把他的背影牢牢記住。

  這是來到這個家後,我跟他第一次的衝突。而他,即使不高興,一定也認為沒有一定得強迫我留下的必要。

  畢竟,我只是一個妹妹……

  而這也是我必需離開他的理由。

  如果我不走,情況永遠不會改變,除了妹妹這個身份,他永遠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是的,我的存在。

  像其他"女人"一樣的"存在"。

  第二章

  四年後·中正機場

  一下飛機,填妥入境表後人關,等待海關檢查行李空檔,我調整手錶、校正台灣時間,然後鬆了一口氣。

  在美國四年,我始終沒習慣時差。

  這很奇怪、更無法解釋,我的中國同學說,我是得了慢性思鄉病。

  也許是吧!反正這種怪現象,誰也無法去追究真正的原因。

  拖著笨重的行李,我從中正機場第二航站大門走出來。

  "小姐?"

  還沒停下來喘息,我已經聽到熟悉的聲音。是老黑,他來接機了。

  "小姐,你長大了!"老黑笑呵呵地下車,異常地熱絡。

  我激動地望著他,卻站在原地沒動,等著他走上前來替我提行李。

  老黑老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的人,老的特別快,我看到老黑臉上的皺紋明顯地加深。

  "小姐不再是小姑娘了!"

  我對他微笑,很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六月的台灣,天氣異常炎熱。雖然在這裡住了十七年,但早已適應美洲大陸的氣候,回台灣前,我已經換上一襲粉紅色細肩帶碎花洋裝,原本凌亂的短髮,四年來已經長及腰際。

  我知道,這跟四年前只穿褲裝、隨便套一件T恤、活像個毛頭小孩的我一點都不像--

  但四年的時間,很可以讓一個女人徹底改變,不是嗎?

  "是個大女孩了!江先生看到了,一定很驚訝!"老黑讚歎地道。

  言下之意,哥哥沒有來接機。

  "天氣真好,台灣一點都沒變。"我仰起頭望著蔚藍的天空,輕快地吁出一口氣。

  哥哥沒來,這是意料中的事。

  我完全不感到驚訝。經過四年,我不再傻得期待什麼。

  "小姐穿得這麼漂亮,別提行李,讓我來就可以了!"老黑道。

  "這沒什麼,在美國都是自己來的,我來幫你吧!"我體貼地說,順手拿起一袋不輕的行李。

  老黑不再堅持,只是睜大眼睛看我一眼。

  老黑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往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時期。我不擔心他的想法,反正慢慢的,他會改變。

  "小姐,江先生一大早出去了。"見我沒反應,老黑接下說。"所以,江先生不能來接機。"

  "嗯。"我輕聲回應,表示知道了。

  老黑從後視鏡瞄了我一眼。他窺視主人的習慣仍然沒有改變。

  "江先生……江先生沒說幾點會回來。"他又接著往下說,像是不習慣我的安靜。

  他所說的,是以往我會問他的問題。

  而這些問題,在四年後的現在一樣沒有答案。

  "老黑,台北要上哪兒領養一隻貓?"

  "啊?"

  "小貓咪啊!在美國我有一隻男同學送的貓,回國前我送人了。我還想養一隻貓。"我露出笑容,天真地告訴老黑我的夢想。

  "貓?"老黑猶豫了片刻,然後回答我:"寵物店大概有賣吧!可是……我沒記錯的話,江先生不喜歡貓。"

  "會嗎?"我似問非問,沒期待老黑進一步回答。

  老黑從後視鏡再看我一眼,默默地觀察我,而我的眼神已經移向窗外。

  我知道他不喜歡貓。大男人通常不喜歡小動物,他們喜歡有侵略性的大型犬,而我的哥哥,就屬於這種男人。

  很快的,我要回到那個久違的"家"了……

  四年不見,他不曾來看過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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