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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黃朱碧    


  甄貞坐在床頭近一個時辰了,他們都錯估了她,以為她仍是那個少不更事,天真傻氣的女孩。

  艾琳那手迷魂香還是她教她的呢!望著手臂上的傷痕,她心裡有說不出的感歎和遺憾。

  是他們先不仁於她,怎能怪她不義在後?別了,季師父、季哥哥、小師妹。

  她躡手躡足地躍出窗外,奔往城外的十里亭。她曾和唐冀約好,一旦發現情形有異就到十里亭相見,他不會看不出艾琳言談間另有溪蹺吧?

  路上門無人聲,半明半昧的天光,有種山雨欲來的奇詭氣息。

  夜更深了,如一口無底的潭,教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似乎有個人,緊緊地跟著她,亦步亦趨,如影隨形。冷汗在她身上冒湧,她邊疾走,邊惦量著該怎麼應付。

  「誰?」猛然回頭,身後除了寂然淒清的夜,什麼」也沒有,難道是幻覺?

  她已神不寧地加快腳步,可,一轉身,那奇異的倉惶惑立即漫襲而來,一如癡纏的鬼想。

  「甄貞。」唐冀果然如約前來,真不愧是知己好友。

  「我還擔心你不會來了呢。」心中一塊巨石,好不容易潤了下來。

  怎奈她高興不到一往香的時間,新的恐懼和災難卻已排山倒海而來。

  「在那裡,快過去把那對狗男女給我捉起來!」是王牡丹的聲音。

  「完了,楚二娘帶人來捉我了。」甄貞一嚇,本能的倚向唐冀。

  「犯不著怕,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唐冀一手挽著甄貞,一手拔出佩在腰間的長劍。

  曠野上擁進上百名由王牡丹煽動而來的百姓,人人各持火把,怒意沖沖地圍攏過來。

  「你們想幹什麼?」

  王牡丹怒瞪他兩人一眼,大聲道:「你們大家看,這女人是我楚家即將過門的媳婦,拿了兩百兩的聘金後,卻翻臉不認賬,現在居然提著包袱想跟野男人私奔,簡直傷風敗德,不知羞恥!」

  「我沒有,我從來沒拿過你楚家的錢。」甄貞哭喊著道。

  「有沒有搜了就知道。」眾人不由分說,蜂擁而上,無數只手盡往甄貞和唐冀身上又抓又扯。唐冀雖然驍勇健壯,可惜雙掌難敵數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欺負甄貞。

  「看,這些銀票不正好是兩百兩?」

  「不,那不是她的,那是我的!」唐冀大吼。

  「騙鬼啊你,一個窮不嘟步的臭小子會有兩百兩?」王牡丹把銀票操在手上,面露猙獰地說:「像這種寡廉鮮恥的狗男女,簡直把我們平江人的臉給丟盡了!」

  「對,燒死他們,燒死他們!」肅殺的聲浪一時甚囂塵上。

  甄貞在萬分驚恐的當口,猛一回頭,突然瞥見一張瞼,那是……艾琳?

  ***

  魂飛魄散間,他兩人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甄貞和唐冀被激憤的群眾掛在高高聳起的木柱上,雙手和雙腳都被緊緊捆綁著,完全動彈不得。木柱上方四周堆放了大把乾草和木柴。這群人果真準備燒死他們!

  為什麼?他們又沒有害任何人!

  「殘人!賤人!」怒吼聲衝上雲霄。

  「燒死她,燒死那個壞女人!」

  甄貞見大勢已去,再也無可挽回,不禁淚如雨下,愧疚地對唐冀道:「是我連累了你,來生做牛做馬,我必將——」

  「別說傻話了。」他倒是無畏無懼,依然昂首挺胸,目光凌厲,「生何歡,死何懼?我唐冀今日能為朋友兩肋插刀,雖死無憾。」

  「冀哥哥!」甄貞再也說不出話了,她的感激全數化為潰堤的熱淚,順著兩頰清然而下。

  「轟」的一聲,火已燃起,藍綠色的焰光熊熊上竄,不斷地摧枯拉朽,煙霧中冒出一條條艷紅的火舌往上漲舔,漸扯漸長。

  張牙舞爪的火焰眼看就要吞噬他倆,墓地,人海中衝出一人一馬,自遠而近,沙塵頓時飛揚蔽空。

  迎著閃爍的光影,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見他頭戴寬笠,身披黑色斗篷,胯下的那匹赤兔馬,彷彿禁騖性烈,昂首闊步,尖嘶狂鳴。

  那人快速策馬中,劍拔誇張,「琳琳!」兩枝冷飯不偏不倚地將縛住甄貞和唐冀雙手的繩索給射斷了。

  「嘩!」底下原本屏息靜氣的眾人一陣驚呼,但誰也不敢上前制止。

  緊接著,那黑衣人由馬背上凌空而起,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所有繩索全部砍斷。

  「起!」隨著一聲吶喊,他一手一人,抓著甄貞和唐冀,轉眼奔離遠去。

  「快,快把人給追回來呀!」王牡丹這才警醒,忙著振家丁抓人去。

  但事情發生太過突然,大夥兒尚未反應過來,那人已走得無影無蹤。

  ***

  歷經一整晚的折騰,甄貞和唐冀被安置在一處陌生但極盡奢華的豪宅裡,這是兩個不同的房間,救他們的人有意分別接見他倆。

  更貞雖沒被燒傷,可是受了連番嚇阻,至今猶驚魂未定,惶恐地送縮在角落,遊目四顧。這兒是一間臥房,列了彝鼎玉雕,牆上還懸掛了許多字畫,每一幅字畫都是描寫深情綢緞的詩句。

  甄貞曾跟著季師父讀了幾年書,識得許多字。枯侯間便逐一細讀。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紅顏漸退暮,春風知不知?

  春花殘,秋雨落,故人行蹤香。

  憶前塵,魂榮牽,相思總如扣。

  「相思如扣?和我娘生前追憶某人時所念的辭句一模一樣,甄貞前前念著,霎時五內翻騰,苦不堪言。

  房門被推開,走進兩名十五、六歲,清清秀秀的丫環,各自捧著冒著熱氣的澡盆和換洗的衣裳。

  甄貞無措地由著她們替她沐浴更衣。呀!這是一件簇新的青經衫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穿過這個樣式的衣裳,是毅哥哥向他娘借來的。

  丫環幫她梳理完畢,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等等,」甄貞追至門口問,「能否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牧野山莊的風滿樓。」丫環答道。

  「這兒的主人呢?」至少該讓她知道是誰救了她呀。

  兩個丫環似有顧忌地互望了一眼:「我們少幫主一會兒就來,請稍安勿躁。」

  「他貴姓大名?喂!」甄貞還想再問仔細些她們卻惶急地退了出去。

  「少幫主?」她從來不認識任何幫派的人,哪來的什麼少幫主?

  等待的時間特別長,也特別難耐。這個少幫主還沒進來,空氣中已瀰漫了深沉不安,像一頭猛獸將要出押,遠遠地即洩漏出悍戾的本色。

  來了!那腳步聲極其細微,甄貞直到他臨近房門旁才察覺。

  她馬上低垂螃首,退至右斜側,惶惑地用餘光打量跨到眼前的一雙大腳。

  來人不發一語,只面向著她,他也在打量她吧?站得這麼近,近得她幾乎可以嗅到他低低呼出的氣息。

  「為什麼不敢抬頭見我?」那人問。低沉的音調,聽不出是喜是怒。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也許是,也許不是。」聲音突地變得好遙遠,像來自幽冥地府一般。

  「何出此言?難道你另有圖——」甄貞一仰頭,登時呆掉了,不,是嚇呆了。這人…這人的半邊臉……怎地如此猙獰恐怖?像被火焰慘烈燒熾後,又遭受百指千爪陝睹過,完全失去原來面目,焦黃深褐的橫向非常刺眼地攀在眼下鼻側之間,直至頸項,教人見了不禁使然而栗。

  「害怕嗎?」他冷冽地牽動嘴角,煥發著寒光,灼灼鷹隼的眼侵略性地停留在甄貞臉上不肯稍移。

  她誠實地點點頭。任何人看了這樣一張臉都不可能不被嚇到,這是本能,沒啥好隱瞞的。

  「你習慣以貌取人?」像要發脾氣的樣子。

  「不,一個人容貌醜雖,若能有顆善良的心,仍是受人敬重的。」她一時沒認出來人是何方神聖。

  「那你為什麼怕我?」

  「我不是怕你,我是……」

  「是什麼?」他咄咄逼問的神情,活似要把她給生吞了。

  「是……」甄貞嚥了下唾沫,努力平撫情緒後,才道,「是被嚇到了。」她從沒見過比他還醜的人,難免有吃驚的反應,這很正常的呀。

  「所以在你眼裡我依然是可敬的?」

  「當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非但可敬,我還該想辦法報答你。」甄貞語畢,旋即單膝跪地,向他磕頭。

  「想用這種方式報答我?」他獰笑的嘴角,有一股嗤然的嘲弄。

  「小女子孤苦零丁,身無分文,將來若……」

  「我等不及到將來!」他粗魯地打斷她的話,伸出巨掌,一把將她抓起,「我要你以身相許。」

  「不,」甄貞恐懼地掙扎著搶回自己的手,怎奈他死握著不放,「我不能嫁給你,我……我心裡已經有了人。」

  「誰?那個準備和你私奔的男人?」一提起唐冀,他眼中的星芒,倏地燃成烈焰,「告訴我,是你去蠱惑他,還是他來引誘你?」

  「都不是,我們是……」他究竟意欲何為?是好人還是壞人?甄貞被他逼問得方寸大亂,不知該實話實說,抑或稍作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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