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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黃朱碧    


  狄鵬整個人僵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是她,真的是她!這不是在做夢吧?

  唐采樓妖艷地睨他一眼,蓄意勾引的朱唇微微上揚,像一個鋪著美味誘餌的陷阱,

  等著他一步步投入羅網。

  她穿著紫色冷衫襦裙,裙裾迤邐曳地,若隱若現,看得到一點看不到一點,非常

  魅惑。長髮全數抖落,絲絲如錦緞般垂於腦後,將那白玉也似的臉蛋兒,襯托得分外

  嫵媚。

  「我……找得你好苦。」他情不自禁地迎上前,伸手欲擁她人懷。

  「找我?」唐采樓一旋身,躲開他的雙手,斜斜坐在床沿上。「莫非你已查出

  『真相』,準備置我於死地?」

  「不是的,我知道冤枉了你,我……」他趨前逼近,發現她就是幾日前那個刁蠻

  無禮的紈褲子弟,不覺一陣錯愕。

  「認出來了?」唐采樓靈秀的水眸陡然轉為凌厲。

  「怎麼會?你這身武功——」他記得當年的她是個弱不禁風的嬌怯女子呀。

  「你可以拜師學藝,我就不可以?」她故意靠近他,再靠近一點,雙眸直逼他的

  臉。

  狄鵬但覺一陣暗香浮動,撲鼻而來,狡詐地騷擾他荒蕪的心。

  「原來是這樣。」他有些狼狽,面對朝思暮想的女人竟顯得那麼無措,不知如何

  才好。「這樣也好,以後就能保護你自己。」

  「什麼你呀我的,沒禮貌!叫我大嫂。」她的臉已貼上他的,低低地廝磨著。

  他悚然一愕,四肢百骸忽地強壯而飢渴,感到十分受用,一千多個日子的擺盪,

  彷彿尋到了得以憩息的港灣。

  「這是一個作為大嫂的人,該有的舉動嗎?」僵硬的手不由自主地,緩緩爬上她

  的腰際。

  「什麼舉動?」她明知故問。柔軟甜膩如一床好被的身軀,包藏禍心地偎向他,

  恰到好處地包覆他久經折磨,備覺滄桑的心靈。

  「你……不是我的大嫂,當年迎娶你的是我,和你拜堂成親的也是我。」她休想

  用「大嫂」這兩個字來挑起他的罪惡感。

  「所以呢?」她趴在他身上,對著他的耳朵呵氣。

  「所以你是我的妻。」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一也不心虛。

  「笑話!」唐采樓驀地坐直身子,怒火中燒地瞪著他。「你以為你是誰?不高興

  的時候就誣指我是兇手,一刀削去我的頭髮,逼我出家為尼;現在腦筋一轉,又說我

  是你的妻子。那明天呢?後天呢?我又是什麼?」

  「這一生一世,你永遠是我的妻子。」他克制不住自己,緊緊摟著她,如獲至寶

  般不肯釋手。

  唐采樓卻忿而推開他,躍下床榻。「笑話,我要當誰的妻子,得要我高興才行,

  你還沒有資格過問。」

  「是嗎?那麼你今夜為何前來?」狄鵬依然頑固地抓住她一邊手肘不放。

  唐采樓用力抽了一下,抽不回來,只好由他去。

  「明知故問。」她想張口咬他,但被他鷲猛的眼給震懾住。「我來當然是為了報

  仇雪恨,難道是為了跟你談情說愛?」

  「你還恨我?」他下意識地加足力道,令唐采樓痛得眉宇愁結。

  「廢話!如果不是靠著這股強烈的恨意,我怎能支撐到現在?你若是男子漢大丈

  夫就放開我,真心誠意地為你曾經犯下的過錯懺悔,並且贖罪。

  放走你是不可能的,但你若真要雪恨,我絕無二話。」他溘然閉上眼睛,等候處

  置。

  「不要以為我不敢。」她抄起預先藏在袖底的匕首,指向他的頸項。

  然後,她僵持在那裡,久久提不起勇氣,進行下一個動作。

  殺了他呀!忍了這麼久,為的不就是等候這一天的到來?還在猶豫什麼?

  她瞅著他,手沒來由地顫抖著。這一刻,她恨自己更甚於恨他。

  當年她才十五歲,一個初初及笄的小小女子,就慘遭誣陷,被迫出家。如此悲舛

  的境遇,教她怎能善罷甘休?

  不!她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唐采樓爬上床塌,把狄鵬的身子扳轉,背向自己,打開他頂上的髮帶。

  「做什麼?」他詫異地問。

  「我要把你的頭髮剃光。」她認真的口氣,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為何?」他不免凜然生驚。

  「當和尚呀!」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他抓下她的手,搶過她的匕首,將她攬人懷裡。「讓我用別的方法補償

  你,例如,照顧你一生一世。」

  「省省吧!」唐采樓掙扎著坐起,使力了半天仍是逃不了他的掌控,氣得她粉臉

  泛紅。「你很清楚,想照顧我的人如過江之鯽,其中不乏王公貴戚,誰稀罕你。」

  狄鵬一愕。「難道你真是江湖傳言中的『一翦梅』?」

  「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何必還露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他四處惹事,不就是為

  了引她出來?

  「我……我原只是猜測……據聞『一翦梅』生得花容月貌,我心想這世上的女子

  再美也比不過你,所以……」

  唔!這幾句話倒頗中聽。唐采樓心裡頭竟升起可恥的虛榮感。

  大凡每個女子都抗拒不了別人的讚美吧,即使是個非常討厭的人,仍相當受用,

  何況是他。她從來沒討厭過他,她只是恨,相煎逼迫,恨他鐵石心腸。

  「沒錯,『一剪梅』就是我,意外嗎?」唐采樓抿唇一笑,笑意中洋洋自得,

  「我旗下有近千名弟子,每一個對我都是忠心耿耿,無限愛慕,我何需要你這個落拓

  囂狂的大壞蛋?」

  「淫婦!」狄鵬衝冠一怒,反掌摑向她的臉頰。這一掌力道極大,唐采樓吃痛地

  跌向床腳,跪伏在牆垣邊,疼得支不起身子。「一個女人鎮日混在男人窩裡,成何體

  統?你已是我狄家的人,竟敢做此傷風敗俗的勾當,你羞也不羞?」在尋尋覓覓、焦

  切期盼的當口,他的心情就一直是複雜而矛盾的,既希望她就是「一翦梅」,又希望

  她不是。

  「你打我?」唐采樓緊咬著下唇,生生地咬出一條血痕。「好,我就淫蕩給你看。」

  她勉力站起,朝窗外低嘯一聲,屋脊、樹梢上,立即躍出八名勁裝的黃衣男子,扛著

  一頂大轎,冉冉而下。

  「你——」狄鵬見她竄出窗外,更是惱怒得烈焰熾焚。

  「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唐采樓忿然跨入轎內,待狄鵬倉皇追出時,那軟呢

  大轎連人,已迅捷飛奔而去,空餘一縷輕煙於黑幕下,漸冉漸無痕。

  狄鵬怒不可遏,袍袖如狂風疾掠,俄頃,滿庭花木連根拔起,枝葉凌亂飄散,周

  遭一片狼藉。

  他曾經上窮碧落下黃泉,苦心孤詣的女子,竟然如此回報他。可恨!

  ※  ※  ※

  天雷壇地處小金山後,是「一翦梅」位於華北的分部。

  唐采樓登天雷壇西望,見小橋流水,美景當前,卻無心欣賞。

  方纔左護法使蓋英豪來報,狄鵬又到場子和堂口鬧事了,而且鬧得比之前幾次更

  凶更沒個分寸。

  他到底想怎樣?以為她真拿他沒轍?

  「幫主,又有飛鴿傳書。」小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說話變得細聲細氣,生怕一

  個不小心又惹得他主子不快,沒地招來一頓斥責。

  「又是他?」她沒好氣地問。

  「是的。」小四看她今天臉色稍好一點,便婉轉問道:「這個狂漢和幫主是舊識?」

  「晤。」唐采樓含混地點了個頭。

  「仇人?」

  「唔。」

  「不像。」小四把心提到胸口,接續道:「幫主對他的容忍,遠超過對一般一人。」

  口氣之中竟然隱含著醋意。

  「你究竟想說什麼?」她美麗的眸子一燃起怒火,還是挺嚇人的。

  「沒,沒什麼。奴才只是不解,幫主為何不乾脆殺了他?」唐采樓慨然地長聲一

  歎。「找誰去殺他?我沒那個能耐,你能嗎?」

  小四尷尬地抓抓頭,笑得滿面羞赧。

  「不過,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的目的如果是幫主您,那他遲早會找上這兒,

  屆時該如何是好?」

  唐采樓臉色倏地黯沉。「他若再緊纏不休,我大不了和他玉石俱焚。」

  小四見她冷艷的容顏有著些微的悵然,忽地明白了幾分內情。試探性地問:「看

  樣子,他對幫主用情極深?」

  「胡扯!」唐采樓一向沉潛內斂,不肯輕易顯露私人情感,突地被小四猜中心事,

  有點拉不下臉。「我和他只有仇沒有情。」

  經她一喝,小四低頭不語。這叫欲蓋彌彰,他年歲雖輕,尚不滿十七,但關於男

  女間的情事,他懂得可不比別人少,否則也不會放棄家中龐大的產業,費盡心思地到

  唐采樓身邊,甘心作一名供她差遣的小書僮。

  「幫主。可否容小四再說一句?」他壯著膽子問。

  唐采樓秀長的鳳目橫向他,默然應允。

  「假使幫主也有心,那何不……與他化干戈為玉帛?」

  這真教人意外!唐采樓怔忡地直視他好一會兒。

  「你不喜歡我了?」若要比忠心,「一翦梅」幫內上下,沒人比得上小四的肝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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