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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黃朱碧    


  和狄家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有啥理由要給你那種東西?你是不是闖了什麼亂子?」

  「她害死了我侄兒。」狄秋荷道。

  「嘎!」劉媒婆故作驚詫狀。「用,用砒霜?」

  「沒錯。」

  「噯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就算你再捨不得、再愛季公子,也——」她猝

  然閉上嘴巴,慌亂地瞄向狄鵬和狄秋荷。

  「季公子是誰?」

  「是……是……」她演得可真像。

  唐采樓在一旁看得欲哭無淚,原還抱著一線希望的心,逐漸化為死灰。

  「說!」狄秋荷張牙舞爪地欺到唐采樓面前,渾似要將她生吞活剝。

  「大小姐對不起了,不是我要洩你的底,實在是情非得已。」她造作地抹抹乾巴

  巴的眼角。「那位季公子是我們村子裡的一名秀才,從小和大小姐交好——」

  「夠了。」唐采樓不願再聽她的污言穢語,橫豎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

  拒絕這等欲加之罪的指控。「你的戲碼演完了,可以回去找我大娘領賞了。勞煩你順

  便幫我帶句話,要她千萬別虧待我娘,否則我即使化成厲鬼也絕對不會放過她。」語

  畢,唐采樓全無預警地挺身迎向狄鵬手中那把鋒利的長劍。

  「呵!」幸好狄鵬立刻抽回長劍,不然她只怕已血濺當場。

  「為什麼不讓她死,一命賠一命。」狄秋荷在一旁冷言道。

  「哎,你已嫁作人婦,怎可為了別的男人就——」

  「鵬兒,饒了她,我們狄家將有何顏面立足於江湖?」

  「別這樣,她只是一時想岔了,你們也知道感情這碼子事……」

  狄秋荷和劉媒婆一人一句,搞得狄鵬怒火兀冒,方寸大亂。

  兄仇不共戴天,事到如今須怪他不得——

  但見他手起劍落,刺目的藍色光芒疾閃,其勢如虹。剎那間,唐采樓滿頭及腰的

  長髮一一的被剃了下來……

  狄鵬的劍法精準,一絲不留。

  「你到淨水庵出家,直到我查出真相為止。」他刻意地留她一條活路。

  唐采樓望著他,心中沒有感激,只有怨恨。她遭人誣陷,含冤莫白;卻受到這樣

  的懲罰,為什麼?

  在虹雲山莊,狄鵬的命令就是聖旨,任何人不得違逆。狄秋荷縱有不甘,亦不再

  力爭。

  「幾時帶她過去?」

  「今晚,我親自送她過去。」此去淨水庵需耗費一天一夜的時間。狄鵬心想,唐

  采樓既然能夠為了一個男人下此毒手,難保她不在途中耍出詭計,說不定那個姓季的

  秀才已混跡在賓客之中,一旦得知這項消息,決不可能不採取任何行動。

  如果「他」出現了,那就最好。狄鵬相信他」才是這樁毒殺案的主謀,屆時狄家

  將用「他」血祭狄虹的冤魂。

  「你稍作準備,我們一個時辰之後上路。」

  唐采樓面無表情地定在那兒。被削了長髮的她,依然娉婷絕俗,甚至不可思議地

  飄逸出惑亂人心的妖艷。

  狄秋荷和劉媒婆都注意到這點微妙的變化,狄鵬當然也注意到了。

  「不必準備,我們現在立刻可以上路。」她拎起衣袖,洩忿也似地使勁抹去臉上

  的脂粉。白皙的素臉頌呈一片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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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曙色微露,天空是很淡的生鐵透著些許粉白。太陽快要升起了,大地依然靜默。

  艱難的一天即將過去。

  遠處有早起的牧童吹著悠揚的笛音。在唐采樓耳中,什麼曲調都是哀歌。

  狄鵬木著臉高坐馬背上,一手牽著唐采樓坐騎的韁繩,飛奔上山。這一路意外的

  平靜,料想該發生的事一樣也沒發生。

  什麼緣故呢?那姓季的莫非想等到淨水庵再發難?

  他回眸瞟向唐采樓,沐浴在晨光中的她,倔強不語。不哭、不鬧,如一具脫了魂

  魄的行屍。

  「淨水庵就在前頭不遠的山巔。」他道。

  她依舊緊抿雙唇,以沉默表達內心的忿恨。

  「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我會還你一個清白。」

  唐采樓忽爾抬頭直視他的眼,良久,後又垂下臻首。

  這是一抹飽含控訴和質問的眼神,狄鵬明白,她不相信他,一如狄家的人不相信

  她一樣。

  狄鵬遞給她一疊銀票。「你盡可以逃,但不准暴屍街頭,你的命是狄家的。」

  「所以,我合該死在你手上?」她冰雪聰明,怎會猜不透他的心意。

  唐采樓瞅著他的臉,眉間眼底充滿嘲弄的譏誚。

  「狄家不會錯殺好人,但也絕不放過奸佞。」

  唐采樓點點頭,仍然意露鄙夷。「希望你的本事和你的口氣一樣了得。」她突地

  一夾馬肚,那馬兒受疼,掙脫狄鵬的掌控,朝前奔馳而去。「就此別過了。」

  狄鵬即時追了上去,不想那成疊的銀票竟迎面灑落,飄飄揚揚如雪絮紛飛。

  她不要他的錢,一如她不要他的同情。她要的是清白!

  ※  ※  ※

  淨水庵的雄偉遠遠超乎唐采樓的想像,簡直可以和任何一座名寺寶剎相媲美。

  此庵原建於東漢末年,據說因庵前出現過五色雲彩,紫霧繚繞,安祥寧謐,仿似

  天祐,隋煬帝於是下詔正名。

  大殿相當富麗,只見香、花、油燈、幢、幡、寶蓋,均羅列森嚴,中央供奉了三

  尊紫金大佛坐像:正中是釋迦牟尼佛,左邊是藥師琉璃光如來,右邊是阿彌陀佛。殿

  的兩旁為十六尊者,東上首有文殊師利菩薩,西上首則為普賢菩薩,立鱉頭之上,處

  浩茫大海;由善財和龍女侍立在兩側。

  唐采樓跪在蒲團上,心如平原跑馬,緒如群蜂紛鬧。當她踏入山門,過了「三解

  脫」之關:空門、無相門、無作門,便知她的命運又被推向一個無可奈何的境地。

  師太年約六十,眉毛泛白且低垂,嘴角未語先含笑,十分地和善可親。

  「起來。」師太道。「累了吧?趕了一天一夜的山路,想必也餓了。」

  是餓,但沒有吃的慾望。

  唐采樓低著頭,垮著肩,一副聽任處置的消頹模樣。

  師太命人準備素菜齋飯,也不問她為何而來,便安排她住入居士下榻的禪房。

  初初幾天,她幾乎沒開口說話,三餐時間到了她也不隨眾人到食堂用膳,因此身

  子骨一天比一天瘦弱,一天比一天蒼白,那原本透著嫩紅的膚色,逐漸化為慘白,像

  森冷的月光照在紙窗上,白得異常駭人。若非師太憐憫,每日差小女尼專程送吃食至

  房裡好說歹勸的,她恐怕早已香消玉殞。

  受了戒疤的女尼中,有一個四十多歲,卻風貌楚楚的師太法號了凡,對唐采樓特

  別關照,經常拿著佛書讀給她聽,壓著嗓門問她是否要皈依?

  唐采樓猛地搖頭,同房中的人見她頂著一顆光頭,卻拒絕皈依,都當她是個異類,

  時時用狐疑的眼神偵測她的舉動。

  她們對她的疏遠和排斥正好讓她得以不受干擾,專心籌劃如何逃離此地,另覓生

  路。

  魚板聲再度響起,稀疏單調,一聲接著一聲,房中諸人紛紛起身,原來誦經的時

  間又到了。

  唐采樓總是刻意避開早晚課,踱到遠處寺院的圍牆邊,去看女尼們為蔬果澆水除

  草。

  女尼們的勞作,教她在心中玩味良久。

  雖是佛門淨土,也還有籌謀生計這等瑣碎的回題,竟與檻外並無二致。這就是人

  生吧,既已墮入紅塵,無論怎麼努力六根清淨,四大皆空,還是擺脫不了基本的生存

  欲求。

  這日,院中特別熱鬧,辰時一過即沸沸揚揚,直到夕陽西垂仍靜不下來。

  了凡於戌牌時分,倉皇來到禪房要她趕緊至「藏經閣」躲避。

  「為什麼?」莫非狄鵬改變心意,或已查出「真相」,要來置她於死地?

  「因為外頭來了一大批進香客。」了凡顯然跑得很急,額頭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那又如何?」唐采樓不解地走到門邊張望,了凡馬上將她推向裡頭,「啪」一

  聲關上房門。

  「那些人不是誠心禮佛而來,他們是專程來看你的。」

  「看我?」唐采樓還是不懂。

  「是啊,因為你艷名遠播,所以……」

  男人出名招來的是功名富貴,女人出名卻常是禍患隨至。

  「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

  「沒錯沒錯,但……總之你先避一避,地痞流氓還好應付,最頭疼的是縣裡的

  『百里王』馮天霸,硬吵著要跟菩薩提親,娶你回去當妾。」

  「豈有此理?」唐采樓憤怒得想拿把刀子殺出去。

  「還有呢,上峰嶺的土匪羅武駒也揚言要把你搶回去當壓寨夫人。」

  「這事……我怎地都不知道?」

  「因為都被師父給擋下,說是要讓你安心修行。不過,這回我看師父是無能為力

  了。」了凡憂心忡忡地望著唐采樓,兩手無措地交握著。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那些人走了,還是會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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