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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凌淑芬 「對啊,外面停車位難找,還是計程車比較方便。」他微微一笑,踏上台階。 眼角餘光一掃,咦?不遠處,斑馬線上那道嬌白的身影——是她嗎? 他含著不自覺的笑意,轉了個方向,又下了台階,往十字路口走過去。 一切發生得如此快速。 他的腳步才踏上斑馬線,走不出數步,一陣喇叭聲突然震天價響,隨即是驚天動地的撞擊聲。 「啊——」不知是哪位女高音路人甲發出的尖叫,震得他的耳膜隱隱生疼。 別叫了,有人出車禍嗎?還不快叫救護車!他好心地想站出來指揮現場,卻發現,自己竟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他登時出了一身冷汗,撕心裂骨的疼痛隨即鑽進他的皮肉裡。 被撞倒的人,是他?夏攻城震驚地躺在地上。 若不是疼痛太烈,他肯定會破口大罵。是誰這麼不長眼睛?斑馬線上沒有禮讓行人不打緊,還闖紅燈! 春陽暖暖,卻曬得他眼睛都睜不開。他從來就不喜歡意外的,更是該死! 玉京子呢?但願她沒有親眼目睹到他被撞倒的情景,否則准嚇壞了她。 思緒方落,強烈的痛楚讓他暈了過去。 ※ ※ ※ 其實,他不該意外的。 神智漸漸重聚起來之時,夏攻城齜牙咧嘴地想。 每回有她在左近,他總是會撞上倒楣事,屢試不爽。 印象中,從久遠以前便是如此了。最初的最初,是始於何時呢? 「看你這模樣,修行應該也不少年了吧?沒想到也會有落難的一日。」咯咯嬌笑的語音突然在他耳畔響起。 他抬頭,赫然發現自己竟然不在醫院裡,而是懸在陡峭的絕壁邊緣,身下攀著一株單薄的小矮叢。 而玉京子,身穿一襲淡綠色的襖子,沁著他熟悉的翠曇花香,只用一隻足尖點在突出小半塊的壁巖之上。 凜風從絕壁底呼嘯著捲上來,她的纖軀跟著搖搖擺擺的,臉上卻絲毫畏懼的神色也沒有。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脫口問出。 「我一直生活在這裡呀。」玉京子忽然綻出一抹調皮的笑。「聽說修行深厚的人都會有一顆金丹呢!你的金丹一定又圓又大,借我瞧瞧好不好?」 夏攻城蹙起眉心。「金丹?我沒有那種東西。」 那不是尼姑和尚坐化之後,屍體燒成灰才會出現的「結石」嗎? 「怎麼沒有?你的修行起碼超過千年了吧!你的金丹一定很可觀,借我看看嘛!」她甜蜜蜜地哄道。「你把金丹借給我,我就救你上去。」 柔白的指往上比一比,他跟著抬頭,發現崖頂距離他約莫只有一層樓的高度,要爬上去並不是難事。 「你也跟我一起上來?」他聽見自己問。 她沒料到他會如此提議,登時一怔。 「好。」 於是,夏攻城不知道自己怎麼弄的,總之,一股熱氣從他口裡噴出來,在眼前凝聚成一顆灰白色、直徑約莫三公分的圓丸。 這妮子好不害躁,他才剛吐出來,她一把就搶了過去,連聲「謝謝」也不說。 「好了,快把我們倆弄上去。」 「來,抓著我。」她向他探出一隻手來。 他舉手想去握,咦?他的手呢? 他四處檢查,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一隻像「手」的東西。他有些緊張,身體開始蠕動起來。 「喂,當心,別再爬過去了,那一邊的土石比較松……」 「啊!」 來不及了,他已然滑落萬丈深淵。 痛…… 仍然是那漫天徹地的痛。 該死的丫頭,若非她搶先討了他的金丹去,他即使滑下千丈萬丈,也還能保有一口氣在。現在,被她害慘了! 他氣憤難平。有種你別跑!被我逮著,非好好揍你一頓屁股不可! 在即將粉身碎骨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到的,只覺得元神一震,及時從肉身裡逃了出來。 受到一番震盪,他的神魂模糊飄遊著,悠悠、蕩蕩,不知又過了多少年歲…… 待他再凝聚起意識時,痛感已經消失,眼前又有一株熟悉的樹影亭立,熟悉的佳人就伴在樹影旁邊。 這回景物變了,他們倆再不是懸在危崖上,而是位於一處古雅的莊園裡。她的身軀被栽在水盆大的陶器中,奄奄一息,元神也忽隱忽現,即將幻滅。 調皮的丫頭,這下子可輪到你落難,換我生龍活虎了吧! 「哈!」他笑了出來。 她有氣無力地抬起頭,眼圈畫著兩抹深沉的青影。 「你病了。」他心頭一緊,惡作劇的心情登時消失。 她緩緩點頭,每回頭垂了下去都像抬不起來似的,讓他更心驚膽戰。 「別怕,我帶你去看醫生,打個針就沒事了。」 他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裡,親了親她的頭頂心。一如每個夜裡她偷溜進他的臥房時,讓他安撫睡去的姿態。 她哀傷地瞧著他。 「你怎麼不說話呢?」 她只是遲緩無力地搖著頭,記憶中那個活潑靈透的小女孩早已消失無蹤。 他不知該如河是好,只好緊緊擁著她,將己身的溫暖渡到她身上。 說不准兩人相擁而立了多久,她的身軀突然開始癱軟。 他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發現陶器裡的小木叢,已經從根部漸漸腐蝕上來。 這可嚴重了,園藝書裡說得很清楚,植物若從根部開始腐爛,情況非常凶險,一定得把發生病兆的部位刮除,再噴上一些藥劑,另外換一盆乾淨的植士才可以。 慢著,園藝書?他是在什麼時候看過的呢?是現在嗎?混亂的時空與影像在他腦海裡交錯。 算了,這些不重要,先處理她的病情比較要緊。 他蹲下來想挖開土,赫然發現自己的手又不見了。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嘴一口一口咬掉她的潰爛之處。好不容易把腐敗的部分清理乾淨,他也累得氣喘吁吁了。 「你等著,我去幫你找一盆乾淨的士來。」 她虛弱一笑,精神仍然委靡,眼眸卻充滿了感激。 他才轉身離開沒兩步,一陣不亞於女高音路人甲的尖叫聲響了起來。 「哎呀,不好了,被咬啦!」 「誰被咬啦?誰被咬啦?」 一群紛亂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團團將他環住。 有一個衣飾俗麗的男人竄出來,指著他鼻子大罵:「你這孽畜,我瞧你來了之後,我的寶貝兒一日好過一日,才讓你留下來替她沖沖煞,沒想到你反而回頭噬主。這樣的畜生,留你何用?來人啊,給我亂棍打死。」 喂!這位大叔,你講話要憑良心。 可,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駁,一陣黑壓壓的棒影子便往他頭頂上招呼下來。 痛…… 還是痛。無邊無際的痛。 趕在元神隨著肉身受到重創之前,他又及時逃了出來。饒是如此,這一劫仍然讓他陷入深眠,在寂滅無為裡休養了許久。 他為什麼這麼倒楣?真元重固的那一日,夏攻城不禁自問。 可憐落難在她眼前,差點被她害死;好心要治她的腐病,又差點被她害死,他就真的注定欠了她? 罷了,罷了,不再尋她了。 萬般恩怨,一筆勾消,他們倆還是離得越遠越好。分拆得越開,他的生命安全便越有保障。 然而,心裡為何總有一股不願止息的騷亂? 不不不,不去想了!總之,絕對不再尋她。 這回,乾脆變成一個「人」。化成了人身,總不會再遇到她了吧? 如果真的還能遇上,那……他也只好認栽了。 醒醒呀,夏攻城,醒一醒。 是誰?是誰在喚我? 他悠然睜開眼。 痛,還是痛。這回是渾身筋骨酸痛,彷彿用同一個姿勢躺臥太久,關節打了結的那種疼痛。 「你終於醒了,這一睡還真久。」 他睡了很久?莫怪乎全身酸痛。 夏攻城欠了欠身,從蟄伏的土地上站了起來。 咦?他又找到自己的手與腳了,身上甚至還穿著被車子撞到的那套西裝,然而衣物卻整潔無瑕,沒有預期中的血跡或塵土。 現在的環境又變了。他處於一座陰暗卻乾燥的山洞裡,四周俱是嶙峋粗糙的壁面。 山洞門口,杵著一尊線條優雅的剪影,腳後晃漾著一盆搖曳的枝葉。 他緩緩走向前,憑著那熟悉又似陌生的線條,他已經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站在山洞入口處,他與美女老闆對峙著。 她秀眉一挑。「難道你還沒醒透?」 他四下環顧,心裡仍然堆著如山的問號。 此處看起來像極了深山野嶺,她是如何將自己從繁華的馬路邊上,「變」到杳無人煙的山裡面來? 對了,她腳後那個小盆栽,不是當初送給他的那盆翠曇嗎? 「玉京子呢?」他銳聲問。 美女老闆輕聲笑了出來。「丫頭,人家在找你呢!」 盆栽上方突然漫出淡白色的薄霧,眨眼間,一個怯生生的佳人出現在老闆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