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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凌淑芬    


  她換好新衣服,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視線瞄見鏡中的微笑時,她猛地一愣。

  她在胡思亂想什麼?這一切都是偷來的,暫時的,太過投入徒然自找麻煩而已。

  嫣紅的面容陡然僵冷起來。她飛快離開鏡子前,不讓自己有機會沉澱在任何虛枉的想像裡。

  浴室的門在此時打開,溫濕的水氣夾著洗髮精的香味飄出來。

  「沖完澡舒服多了。」他神清氣爽地踏出淋浴間,發稍還在滴水。「呵,你已經準備好了。」

  「那家牛排館的份量最好夠大,否則我會把他們的門啃掉。」

  轉瞬間,她已經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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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間傳統的牛排館,很有美國中部鄉村餐廳的味道,以「牧場生活」做為裝演主題,牆上掛著馬鞭、木車輪做為壁飾。角落有一架投幣式點唱機,播放的大多是鄉村音樂。餐廳裡約莫擺了十五張桌位,他們來的時間還算早,才六點左右,目前只坐了七成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粗獷的藍領階級。

  雪瞪著比她的臉還大的厚片牛排。

  「這個份量還夠你吃吧?」他笑吟吟地戲謔她。

  「我的天……」這種份量,兩個她都吃不完。

  他今天點的是店裡推出的新菜色——煙醺牛肉三明治,外層的麵包是用整條法國長麵包,份量足足可以餵飽三個正常食量的人。

  大手抓起整條三明治,從其中一端開始吃了起來。

  雪看看他,再瞄瞄自己驚人的牛排餐,臉色有點淒慘。

  「吃吧!吃不完的部分,我再幫你。」他早就料到她的小雞食量一定應付不來,所以才沒有替自己點牛排,準備接收她吃剩的。

  「我要吃你的三明治。」這麼大一塊血淋淋的肉,反而讓她沒胃口。

  他看看被自己啃了兩口的麵包,拿起刀子把三明治切成三段,把中間餡料最均勻的那一段遞給她。她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

  他寵愛她,她接受他的寵愛,兩人的舉動如此出自,猶如相處多年的男女朋友。

  胃裡墊了點東西,她終於恢復了一些精神,傭懶地環顧四周,開始打量餐廳裡的擺設。

  「這裡的氣氛真是不錯,你常來?」她拿了一根他盤裡的薯條。

  「我的食量大,而這裡的食物好吃又份量多,價錢也合理,所以每次來堪薩斯市送完貨,都會到這裡來用餐。」他隨著她的眼光掃視周圍,毫不意外地看到好幾桌客人頻頻注意他們。

  這種在地人的餐廳很少有東方人會來消費。即使有,也不是像她這樣明艷絕倫的。

  若早知一件平凡的棉T恤和布裙穿在她身上,也會有盛裝出席的效果,他寧願留在房間裡吃外賣,看電視。柯納瞪退好幾道垂涎的男性目光時,不悅地想。

  才正想著,她的目光與另一桌的客人一觸,隨意丟了個淺笑過去,那個禿頭肥胖的中年男人差點忘了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直到東方美女面前的壯漢以雷射光的視線燒灼他,中年男人才飛快低下來,埋頭加餐飯。

  雪不知道他的心裡正在犯嘀咕,啃了一大半的三明治也吃不下了,隨手往他前面一推,就算是處理掉了。

  「聊聊開卡車這一行吧!」她懶懶地起了個話題。「你們是領貨運公司的薪水,或者跑單幫?」

  「都有。」他喝一口生啤酒。「我加入了我父親生前的那家貨運公司,不過不領薪水,而是算趟數,公司替我們接生意和處理一些紙上作業,每一趟他們抽三成。」

  「聽起來有點像計程車的靠行制度。」她啜一口柳橙汁。

  「計程車也是職業駕駛,只是他們負責載人,我們負責運貨,路程跑得比他們廣而已。」

  「你每出一趟任務需要花多久時間?」

  「公司通常會幫我們安排一站扣著一站,從西岸開始,載送到中部的轉運點,再駛往東岸,最後輪一圈回西岸。整趟跑下來從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就看中途停幾站了。」

  「哇,那你一定逛過整個美國好幾圈。」她微感驚異。

  「本土的四十八個州我早就熟得像自家後院。」他笑道。

  柯納一個人吃掉整盤牛排、三分之二的三明治,正在啖她吃不完的那一份時,餐廳裡進來了一個新客人。

  柯納背對著門口,看不見對方,但雪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光頭男人的噸位超級驚人,柯納已經是個強壯的大塊頭了,那人矮他半顆頭,卻起碼比他重上一半,看起來有四、五十歲的年紀。

  對方環顧餐廳四周,像是在找位子,眼光瞄到柯納的背影時,猛然一變,多肉的臉上泛起猙獰的怒氣。

  「柯納。」她輕聲提醒。

  「嗯?」他挑眉,下意識回頭一瞟。

  光頭男人已經殺到他們的桌位旁。

  「你這個小子居然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如雷的暴吼讓餐廳裡剎那間安靜下來。

  「大麥,是我先來的。」柯納平靜地提醒。

  「誰先來都一樣,你敢出現在我面前,就是找死!」大麥火紅的怒眼裡只容得下這個死敵。

  「大麥,你也是來吃晚餐的,那就找張桌子坐下來,好好吃你的牛排,我不想跟你吵。」他一臉無聊的表情。

  「怎麼?你這個娘娘腔的小子,沒有勇氣來一場男人對男人的勝負嗎?」大麥震天大吼。

  娘娘腔,雪輕笑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有人用「娘娘腔」這三個字來形容一個一百九十公分、九十公斤重、虎背熊腰的大漢。不過,她瞄了體型更龐大的大麥一眼,或許和其他滿臉橫向的卡車司機相此,年輕英俊的柯納確實是「娘娘腔」了一點。

  她的笑聲頓時攫住大麥的注意力。

  他惡狠狠地往下一瞥,打算發作。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後,不禁一愣。

  雪渾若無事,繼續喝她的柳橙汁,看窗外街景,對兩個男人都不看一眼。

  大麥從驚異中回過神來,訕笑道:「怎麼?你黑妞玩不過癮,又換口味玩起日本……」頓了一頓,「女人。」

  本來他想說「日本雞」的,然而,大麥下意識就是無法使用「雞」來形容這位清致明艷的東方佳麗。

  柯納臉色一沉。

  「不是所有東方人都是日本人。」簡潔地說完,他站起身向她伸手。「雪,我們走吧!」

  「嗯。」她沒意見。

  見他想走,大麥用力推他一把。「你想上哪兒去?」

  柯納撞到桌子,把另一方的雪給推跌回椅子上去。她的大腿敲到桌緣,眉心輕輕扭了起來。

  「大麥,有任何事隨時歡迎你來找我,不必在人家的餐廳製造麻煩!」柯納緊握雙拳,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有雪在場,他怕會誤傷了她,才不願和大麥起衝突,他最好別太試自己的運氣。

  「你說什麼?」大麥恐嚇地揪住他衣襟。

  「嘿!嘿!嘿!你們想做什麼?」餐廳經理火速從裡間搶出來。「我不想惹上任何麻煩,你們有問題就到外頭解決!請立刻離開我的餐廳,不然我要報警了。」

  柯納用力揮開大麥的手,冷冷瞄他一眼。

  「走。」他乾脆直接把她抱進懷裡,丟下兩張十元紙鈔,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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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平穩地駛在堪薩斯市的街巷裡,兩人都沒有說話。柯納的思潮起伏,情緒漸漸從方纔的亢動平息下來;而她,一逕兒安恬地坐在車位上,街燈從窗外閃過,在她身上投下迷離的光影。

  「剛才有沒有嚇到你?」他終於開口,右手越過方向桿握住她。

  「沒有。」雪把玩他的手指,沒有進一步。

  他瞄她一眼。「你不問我原委嗎?」

  「嗯?」她微怔一下,才恍然說:「我怕會問到你不想談的私事。」

  「我不介意。」柯納有些暗惱。只要話題一涉及兩個人的背景,她就會表現得非常被動。

  聽出他的鬱鬱,雪惡作劇地拉高他的手,咬了一口。

  「那位先生為什麼這麼生氣?」她乖乖配合。

  這才像話!柯納揉揉她的青絲。

  「我們替同一家貨運行送貨。前陣子他的卡車太老舊了,半路上經常拋錨,好幾趟貨都嚴重脫班,收件公司氣得向我們運貨行要求賠償,貨運行不願意繼續賠錢,只好把他的長途線轉給我跑。」

  「既然是公司和他自己的問題,他怪你又有什麼用?」

  「大麥需要錢整頓卡車。」他解釋道:「車班少了,能賺的錢就少,問題就無法解決,他也就會繼續脫班,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如果我不接走他的線,多給他一點時間攢錢修車,他就漸漸能回復到常軌。而公司找人接他的班之時,只要沒有人願意接下來,公司還是非等他調整回來不可。可是我同意接手,等於害他受了雙重損失。」

  「那也得真的沒人願意接才行,即使你不出面,還是會被別人截走呀。」她仍然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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