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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凌淑芬    


  「誰能料到,她們才回來不久就發生火災。」蓮兒神情低落地踢踢小石頭。「當天晚上有兩個雪姑姑在裡面,只有一個雪姑姑逃出來。」

  他握緊雙拳,茫然地望著前方。直到她的話漸漸滲透進他的腦中,他猛然挺直了身。

  兩個雪姑姑在裡面,只有一個雪姑姑逃出來……

  逃出來的是沙如雪?或者,「自稱」是沙如雪?

  她們兩人是雙胞胎,長年相處,對彼此的行為舉止都一清二楚,只要逃出來的那個人堅持自己是誰,行為上不露出馬腳,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證她不是。

  柯納整個人振奮起來。

  就是如此!他真是笨!至於那層薄膜——處女膜重建術本來就是很尋常的小手術,假如逃出來的人是沙宜雪,她只要找一家婦產科「處理」一下即可。

  可是,她為什麼要假扮她妹妹?如果是為了逃避婚姻,六年之後的今天,她還不是要嫁給安君崇?

  「這沒有道理……」思緒像一團找不到線頭的麻紗,將他緊緊地捆縛住,無論如何也理不清一條完整的線索。

  相形之下,逃出來的人如果是正牌的沙如雪,那麼日久生情的說法就更加合理……

  不!他絕對相信她就是他的雪!他只需要找出證據來證明它。

  「你也覺得沒有道理?」蓮兒脆生生地問道。

  他恍然想起自己還有同伴。「你為什麼加上一個『也』字?」

  「其實這是很有道理的。大雪姑姑回國不久,曾爺爺就曾經說過,當初是看在大雪姑姑的身體比較好,才先為她安排婚事。可是她的性格太冷靜、太有主見,不好控制,反而是小雪姑姑內向害羞,人云亦云,留著她還此較有用。」楊真蓮直勾勾地望著他,嘴角有一抹奇異的笑紋。「無論逃出火場的人是誰,只要是『沙如雪』就一切平安,只要是『沙宜雪』就沒有活路。為了保命,如果是我,我也要宣稱自己是沙如雪了。」

  「蓮兒,你在說什麼?」他心頭一震。

  「唉,搞了半天,原來連你也不知道,不跟你好了。」她歎了口氣,跳下台階,舉止還是五分鐘前那個撒嬌愛笑的小女孩,神情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陰森詭異。

  柯納警覺起來。雖然不知道背地裡究竟有什麼事情在運作,直覺卻告訴他,應該與這小女孩保持拒離。

  噤!

  一聲比拍掌響不了多少的啪嚓聲,從側面樹林裡傳出來,近得幾乎就在第一排樹叢之後。

  他才剛站起來,下一秒鐘,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莫名其妙的感覺甚至比痛楚更早升起,他腦中先是一陣空白,接著,眼前浮起詭異的艷紅色,一陣劇烈的痛苦從左胸爆開。

  他中槍了!有人要殺他,而這小女孩知情,為什麼?他軟倒在門廊上,模糊地想。左胸的痛楚越來越強烈,強到他甚至喘不過氣來。

  意識昏昧朦朧中,有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搭在他鼻端前一探。

  糟了,小女孩知道他還有氣息,他們會再補上一槍……他想轉開頭爬離現場,全身卻像一具屍體般僵硬無力。除了僅存的半縷神智之外,他知道,自己看起來已經陷入昏迷。

  「還活著嗎?要不要再補一槍?」一個陌生而冷漠的男聲操著中文問道。

  「死了。」是蓮兒的回答,和那個男人一樣冷漠。

  「問出了什麼沒有?」

  「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個足尖很失禮地頂了頂他腰際。

  嘿,小女孩,注意你的態度!

  「喂!你們過來,把屍體處理掉。」陌生男聲回頭向某些人說。

  「不必了。」蓮兒冷淡地阻止。「讓沙如雪自己回來處理吧!」

  「這樣好嗎?」

  「你們不是想警告她嗎?」一陣清亮的笑意溶入語音裡。「還有什麼方式比讓一個女人親手處理她情人的屍體,更能達到警告效果?」

  真是最毒婦人心!年紀小的婦人一樣不可小覷。

  「……也好。」陌生男聲語下多了點防備和忌憚。

  你該防的!這女娃兒外表機靈絕艷,心腸卻如此狠毒,將來絕對有當亡國妖姬的條件,總有一天你會輪到與我相同的下場。柯納強撐著最後一抹神智,在心裡嘲諷。

  「我們走吧。」

  四周響起一陣窯窯窄窄的聲音,頃刻間,門廊前的不速客走得一乾二淨,庭園裡再度恢復成平靜疏懶的夏日時光。

  唧唧唧——

  震耳欲聾的蟬鳴聲,是他昏過去之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

  痛……

  人死了還會有痛楚的感覺嗎?若真是如此,那麼死亡顯然不是一了百了。

  遠方傳來一陣低沉的呻吟,過了片刻,他才發覺那是自己的聲音。

  死人也能說話?這可神奇了。

  柯納鼓盡全身力氣,勉強讓眼皮撐開一條縫。

  眼前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天堂不可能是黑的吧?短暫的慌亂過去之後,他定了定神,再試一次。

  原來是窗外已經天黑的緣故,那麼,他還活在人間了?

  他全身的關節僵硬如石,頸部只能勉強轉動一、兩公分,四周濃沉沉的暗色讓他什麼也瞧不清楚,只隱約知道自己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裡,沒有開燈,紗質窗簾透進一丁點星月的微芒。

  「唔……」他粗嗄的呻吟,努力想坐起身來。

  「別動。」

  墨色之中,有一個人形往床沿坐了下來,他可以感覺到床墊在身下陷了一陷,既然還有知覺表示他沒有癱瘓,他鬆了口氣,驚惶的感覺漸漸退去。

  「為了不讓你翻動,扯裂了傷口,醫生下的麻醉藥重了一點,明天早上才會退去。」來人壓低的聲音難以分辨出性別,聽起來只覺得很耳熟。

  強烈的虛弱感讓他閉上眼睛,胸口重沉沉的,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槍!胸膛火燒般的疼,是因為他中槍了!

  那個小女孩……楊真蓮……雪知道嗎?

  「雪……危險……」他急得滿頭大汗,才勉強擠出短短幾個字。「去……告訴……」

  「你自己都小命難保了,還有心力去管別人?」黑影以低暗不可辨的語音嘲弄他。

  這人顯然無意幫他傳話,那他為什麼還要救下自己?他又是誰呢?

  「電話……」柯納都已氣若游絲了,還固執地瞪著對方。

  黑影低聲笑了起來。

  這時,房間短暫地亮了一下,又回復幽暗,似乎有第二個人開門進來,亮光來自走廊上的夜燈。

  一絲幽香飄進他的鼻端。柯納眼睛一亮。

  坐在床前的黑影站了起來,低聲沉笑。「他對你倒是情深義重,自己只剩半口氣吊著,還念念不忘你的安危。」

  這幾句話用中文說的,更加肯定來人的身份。

  其實,根本不用旁人多口,只要她出現在他的周圍,即使不用親目所見,他仍然能立刻認出她來。

  「這幾天多虧你的幫忙。」沙如雪低柔的聲腔一入耳,頓時讓床上的病漢筋骨舒暢。

  「小事一樁!我不做電燈泡了,你們倆慢慢去情話綿綿吧!」黑影幾乎無聲地離開房間。

  那縷香氣離他益發靠近。不一會兒,她扭亮了床前的小夜燈,整室頓時籠罩在輕暖淡黃的光暈裡,換成她坐在床沿,長髮從肩後滑落,檸檬草的清香溜進他的鼻端。

  「雪……」喉嚨沙啞得難受。

  「別急,先喝口水。」她傾身去拿床頭的玻璃壺,倒了水,一口一口度進他的口中。

  柯納幾乎相信自己已經死了,靈魂升到天堂,否則她怎麼會突然對他如此溫柔?

  沙如雪餵他喝完水,看到他一副飄飄然的陶醉神情,登時又好氣又好笑。

  「你的一條小命差點沒了,還有閒工夫去想這些風花雪月。」

  他大大歎了口氣。「能領略到你的溫柔,真是死都心甘情願了。」

  剛喝完水,總算喉嚨舒服多了,說話也此較正常,雖然語氣還是很虛弱。

  她瞅著他不語,水眸裡嬌中帶著嗔,嗔中含著嬌。

  「這裡是哪裡?」他問。

  「安全的地方。」

  「蓮兒!」他猛然想起方纔的急事。「楊真蓮那小女孩,她要殺我!」

  「我知道。」

  「你……唔,痛……你怎麼會知道?」

  「殺不殺你對她無關緊要,她只是負責監督的人。」她淡淡說。

  「那是誰要殺我?為什麼?」他雖然不是什麼聖賢哲人,好歹交遊廣闊,人緣也不差,誰會想對他除之而後快?

  「一開始我就試過要阻止你了,你偏不聽,硬要留在台灣自找死路,我有什麼辦法?」沙如雪白了他一眼,把水杯放回床頭櫃。

  她哪有阻止過他什麼?只除了當初不肯讓他住進……呃?

  「你是說……唔!」傷口受到牽動,他先咳了一陣子才有辦法開口,「你是說,想殺我的是楊家人?」

  她沒有回答,逕自替他拉妥毯子,檢查傷口繃帶有沒有鬆開。

  七天前,當她在門廊前發現他時,那種胸口幾乎迸裂的感受……她閉了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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