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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黑潔明 長安 回到京裡,皇上擺宴論功行賞,霍去病晉陞為大司馬驃騎大將軍,職等等同舅舅衛青,但他卻沒有絲毫的興奮之情。謝恩之後,回到府裡,所有的文武百官紛紛擺酒宴客請他,他一場都沒去,全推了。 那一夜,他一個人待在房裡,躺在床上,卻一夜無眠。 幾個月過去,他活得如同行屍走肉,生活不知為何變得了無新意。 每一天,他都坐在庭院的涼亭裡,每一夜,他都強灌幾壺烈酒讓自己睡去。 日日夜夜,他看著樹頭由綠變黃、變紅,落了一地。 時光彷彿在流動,又好似沒有。 常常他都只是怔仲的看著遠方,有時候,他甚至無法分辨自己是誰。 是霍去病?還是蚩尤?是蚩尤?還是霍去病? 他越來越無法區分兩者,因為即使回到了長安,那些如冤魂般的幻影和夢境依然糾纏著他。 然後,時間久了,那些戰爭場面開始模糊淡化,反而是和炎兒相處的那些時日越漸清晰。 她的好奇、她的驚異、她的笑容…… 她的善良、她的頑固、她的淚滴…… 幾次在夜裡醒來,他以為自己看見她獨自在玩著獨角棋;幾次在清晨醒來,他總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幾次在白日回首,他總以為她就在他的身後。 深夜裡,火光映照著他從敦煌帶回來的那把青銅刀,他總是瞪著它,恍惚的瞪著。 恨她,他是恨她的,他當然是恨她的,不是嗎? 不是嗎? 每當他如此想,他就會記起那一天,她回首問他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 他斥她胡說人道,她笑了,哀傷的笑了。 當時他不知她為何問、不懂她為何笑、不懂地為何笑得如此無奈,他現在懂了,終於懂了,她所問的問題,卻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腦海裡重複著。 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還會不會……會不會……愛我……風聲颯颯,好似她幽幽淡淡的話音,來了,又去…………………………那一年冬天,大雪紛飛,呼嘯的風聲,聽來都如她的悲泣。 冬天來了又去,春天來了又去,夏天來了又去,冬天再度降臨。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度過這一年,只覺得冬天好似從來未曾離開過。 好冷…… 即使是最嚴酷的夏天,他依然覺得冷,很冷。 他日漸消瘦,原本寬大的衣袍在他身上像布袋般掛著。 御醫來了又走,對他的情況束手無策,只能搖頭。 天,又下雪了。 兒時病弱的日子,彷彿又重新上演,他卻半點不在意。 倚靠在窗邊,望著窗外飄下的點點白雪,霍去病伸出手接住它,冰涼的雪花在他掌心融化。 她曾看過嗎? 疑問,突如其來的湧上心頭。 沒吧?玄明說她不能進關,因為會引起氣候異變。 在沙漠裡,她一個人是怎度過的呢?怎度過的? 曾經她是如此的害怕孤單寂寞…… 心頭一緊,他提醒自己應該要恨她,但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站在浩瀚沙海中的景象還是冒了出來。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不知道。 她曾如此說,他以為她在開玩笑。 ……………………·又從夢中驚醒,他一時間無法反應,只覺得渾身仍感到烈焰焚身的灼燙,他慌張的低頭要替她滅火,雙臂中卻空無一物。 空的,他的懷抱是空的,他的心也是空的。 他瞪著空蕩蕩的雙手,只覺得冷。 是空的,但她卻曾真實的待在他懷中,渾身火燙如布娃娃般無力的被他擁在懷中。 那一天的情景是如此歷歷在目,她在瞬間著了火,一頭飄逸烏黑的長髮全燒了,粉嫩的肌膚被大火灼傷,她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絲完好之處。 我愛你……對不起……別恨我…… 胸口疼痛不已,他將雙手緊握成拳。 我愛你…… 她曾看著他,話音哽咽的說。 窗外大雪紛飛,他渾身熱燙有若火焚。 我愛你……是真的…… 她曾伸手捧著他的臉,眼神哀絕的重複著。 他將拳頭握得更緊,幾乎無法呼吸。 我愛你…… 她笑了,淚痕猶在、笑容淒美。 瞪著緊握著卻什麼也沒抓到的雙拳,面對一室的寂然,他到此刻才體認到,這一輩子,他就這度過了,從今而後再也見不到她,再也無法將她擁在懷裡,再也無法看到她的笑臉,再也無法聽她說——我愛你……一陣強勁的風雪猛地吹開了窗,雪花片片旋進屋裡,他一動也不動的瞪著自己的雙拳,直到滾燙的熱淚滑落拳上,他才知道自己還是愛她的。 風雪呼嘯了一夜,他也醒了一夜。 翌日清晨,雪停了。 晨光乍現,照進屋內,他抬首望去,外頭一片雪白世界,但所有的一切都反射著金黃晨光。 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 她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他看著那雪白金黃的世界許久、許久…………………………漢武帝元狩六年春鳥兒在枝頭啁啾,春風拂過樹頭翠綠嫩芽,帶來一陣清香。 在這大地回春、萬物復甦的時節,長安城裡卻傳來了舉國哀慟的消息——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積勞成疾,於年初溘然長眠於世! 皇上為此痛心不已,除了追賜霍將軍為景桓侯外,並慨然決定在正在大興土木建造的義陵東側建造形似祁連山的將軍墓塚,來祭奠這位功勳蓋世的早逝英靈。 送葬那天,皇上特令降順漢帝國的匈奴將士,身著黑色的盔甲,緩緩地扶著驃騎將軍霍去病的靈柩,一直護送到他的墓前。 聞訊而來的民眾悌泗縱橫,夾道跪地迎送,送行的隊伍綿延幾十里。 在那一片哀泣聲中,一名頭戴斗笠的黑在男子隱身街巷角落,默默的注視著霍大將軍的靈柩從眼前過去,未幾,他轉身離去。 誰知才剛出城門,就看見了余鐵英手持長劍、牽了兩匹馬等在城門外,身上背了只包袱。 黑衣人劍眉輕蹙,低著頭讓帽簷遮住自己的臉,緩緩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將軍……」眼看他就這樣無視於他的存在走了過去,鐵英忍不住開口喚他。 他脊背筋肉一抽,腳下依然未停。 鐵英緊握著拳,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從離開敦煌回到長安,將軍一年多來身體每下愈況,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相信曾領兵千萬、殺敵無數的他會因此倒了下去,加上那日聽聞他病逝,他緊急趕去卻遭人阻在門外,說什麼他因病過世有傳染之虞。 開玩笑,將軍是什麼病他會不知道? 他早猜到其中一定有鬼,多日連夜守在將軍府外,果然見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算準他會趁出殯這天從人最少的東門混出城,所以早早就守在這裡。 哪知將軍看是看到他了,卻視而不見的走過去。 「將軍!」見他無動於衷,鐵英咬牙拉高了聲音。 這回他終於停下了腳步,但未回頭轉身。 久久,才道:「你認錯人了。」 「余家的家訓是有恩必報,打從將軍在三年前於匈奴蹄下救了咱們余家村百餘條性命後,鐵英就決定要跟你一輩子,就算將軍已不再是將軍,余家曾受過的恩情仍需還清。」他聲若洪鐘,誠摯的看著眼前孤寂的背影說。 一陣春風捲過,揚起了黑衣男子的衣角。 「如若將軍不肯讓鐵英跟,鐵英也無顏面兒家鄉父老!」話聲未落,只聽「鏘」地一聲,他拔出了手中長劍,就往脖子上抹。 眼看他腦袋身子就要分家,卻見當的一下,一把未出鞘的大刀橫擋在長劍上,黑衣男子不知何時竟疾如旋風的來到他面前,一雙炯炯有神的眼從帽簷下怒瞪著他。 鐵英亳不畏懼的回看著他,突地咧嘴一笑,「將軍。」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將軍。」黑衣男子惱火的抽刀回身,鐵英臉一白,本以為這下完了,沒想到卻看見他走向那兩匹馬。「不過我要去絲路,你的馬不錯,我需要一匹馬,還需要個熟沙漠的人,你熟沙漠嗎?」 問言,鐵英大喜,知是他默認讓自己跟了,連忙大喊一聲:「熟!」 他聽了,揚了揚嘴角,翻身上馬,喝道:「那邊杵著做啥?」 「謝將——」 「嗯?」他挑眉,眼中寒芒一閃。 「不,謝爺成全!」鐵英見狀抓抓頭連忙改口,匆匆也躍上馬背,一張大臉笑得可開心了。 「那好,走吧。」他握緊韁繩,掉轉馬頭,朝西。 「駕!」鐵英興奮的跟上,繼續跟隨那永遠在他前方的戰將身影。他知道自己將會有著更加難忘的一生,因為和這個人在一起,是絕對不會無聊的。 夕陽染紅了大地,他們將一切拋在腦後,朝著遠方那好似正在燃燒的紅色地平線而去。 風,乍起。 吹落了長安城裡最後殘餘的白櫻…… 漠之章 敦煌城南,樹蔭下坐著一老一幼正在下棋。 「爺爺,快和我說下文啊,然後呢、然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