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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黑潔明    


  「沒有!」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大家都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不幫我也就算了,還和那個女僕一起欺負我,簡直一點良心也沒有……」

  「誰和你是朋友?」他一臉漠然。

  「耶?」林菱大叫一聲,抹掉了臉上的淚,猛地站起身,卻沒發現自己沒浮起來,反而哇啦哇啦的指著歐陽青道:「你啊!不然你以為是誰?這裡的人全都看不到我,只有你看得到,我的朋友不是你是誰?當然是你啊!」

  「我……」歐陽青坐在歐風木雕白色涼椅上,瞪著那直指自己鼻頭的小手,疑惑的問:「是你的朋友?」

  「對!」林菱用力的一點頭,大聲回以他斬釘截鐵的答案。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怎麼他這個當事人毫不知情?

  不遠處,幾隻鳥兒突然展翅高飛,發出啪達啪達的拍翅聲,歐陽青循聲微側過頭,發現那是幾隻烏鴉,而她的手依然直指著他的鼻頭。

  看看她透明中還有些嫩白粉紅的指尖,再瞧瞧那逐漸遠去的幾隻黑鳥,不知為何他突然有種預感,覺得平靜的日子似乎會從此不再……

   ※   ※  ※

  合上手中厚重的精裝書,歐陽青終於發現,如果他想找回安靜,就不能放著她不管,他如果不把她處理掉,她鐵定會成天在他耳邊吵。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死了?」他一臉木然的看著她問。

  林菱張口想說話,遲疑了一下卻又將嘴緊緊閉了起來,保持沉默。

  歐陽青也沒等她回答,只注視著她,直接便繼續道:「肉體已經死亡的魂魄有該去的地方,就算有再多不捨,這個世界也不是你該停留之地。」

  林菱皺起了眉頭,抿著唇一臉不悅,仍是沒說什麼。

  「若是繼續在人世間流連,你不過是一縷幽魂,也不能改變什麼。」

  「我才沒死……」她嘟起嘴,終於忍不住不滿的咕噥。

  他聞言微扯嘴角,向後靠向椅背,雙手交握在腿上,一臉氣定神閒地問:「如果你沒死,為什麼別人都看不到你?」

  「呃……」林菱一時語塞,隨即反駁道:「可是……可是如果我死了,不是應該不能被太陽照射嗎?我才沒死!」

  歐陽青看看天上那顆耀眼、散發著熱力的金黃色大球,只淡淡道:「有些乾淨的靈魂在大白天也是可以出來的。」

  「誰……誰說的?你……你怎麼知道?」她不甘心的反問。

  「你以為我為什麼看得見你?」

  「呢……我怎麼知道。」林菱皺皺鼻頭咕噥著,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這傢伙大概是什麼能人異士之類的……突然,她靈光一閃。

  咦,這樣不就表示她有教了嗎?

  「啊!對喔,你看得到!那你可以幫我羅?」她驚叫,一領悟到這個道理,立刻一反方纔的怨婦臉,迅速換上甜甜的笑靨,啪啦啪啦地又是一串,「貴人帥哥,你大人有大量,我剛不是故意罵你小氣鬼的,拜託、拜託,求求你幫幫我,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將來一定會在家裡早晚三炷香,外加消夜、下午茶,一天五餐把你供奉著──」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歐陽青冷冷的聲音打斷,「我不能幫你。」

  「為什麼?!」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林菱不解的問。

  「你已經死了,人有人界,鬼有鬼界,你不該再干涉」「我才沒死,人家才不是……才不是……」她一急,淚水都快掉下來了。

  「不是?不然你稱自己現在這副全身透明飄飄然的樣子是什麼?」

  「我……」她咬著下唇,答不出話來,淚水撲歉歉地開始往下掉,只是固執的邊哭邊辯解:「我……我才不是鬼……哪……哪有人……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不是……我還沒死啦……」

  不為她可憐兮兮的表情所動搖,歐陽青只是以平穩的聲音將情況說給她聽:「這世上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人多得是,若是一直執著這件事就會無法升天,只能當個東飄西蕩的遊魂。要是不幸遇到惡靈,不用兩三下就會被對方吞下肚去,到時你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她低垂著頭掉淚,卻見到滴下的淚一碰到塵土就不見了,也沒濕意,也沒積聚,讓她看了更加難受,心裡明明知道他說得可能沒錯,但她就是不想承認自己可能已經死掉了……

  「我……不想死……我才沒死……」她望著自己赤裸粉嫩透明的雙足,哽咽的道。

  他聞言,眼裡閃過譏誚,忽然冷聲說:「活著,也不一定會有什麼好事。」

  林菱垂首不言,淚水卻仍一直從眼眶中湧出,兩條髮辮垂在身前,動也不動的,看起來毫無生氣。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自然便會去到該去的地方。」歐陽青見她不言不語只是掉淚,淡淡地點明方法,拿著書站起身往屋子裡走去。

   ※   ※  ※

  午後,一陣雷雨乍到,嘩啦嘩啦的,雨水像是瀑布般傾洩而下。

  霹靂的閃電、轟然的雷響一次次的照亮灰暗的天際,震撼著大地。

  在原地站了幾乎一整天的透明靈體卻沒有移動半分的意思,她仍垂頭喪氣的保持原來的姿勢,大雨穿透了她透明的身體,傾盆的雨水卻碰不著她一絲一毫。

  她緩緩伸出手,看著雨滴穿透自己。

  她抬起頭,臉上卻感覺不到濕意。

  她想哭,卻再也沒有淚水可流。

  站在這裡從早上想到現在,從萬里無雲想到烏雲蔽日,天色由明轉暗,然後開始下雨,無數滴雨水……如萬箭穿身而過,她卻不覺得痛,只覺得悲哀……真的只覺得悲哀而已……

  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假如我死了……」她望著灰色、下著大雨的天空,頹喪地喃喃道:「OK,上面的,不管你到底是誰,假如我真的已經死了,那也是命,我不會留戀這個世界,所以……你們可以把我帶走了……」

  她說完,等了一下,卻還是待在原地,什麼事也沒發生。

  「哈羅?哈羅?上面的,有人聽到我說的話嗎?」她對著下雨的天空揮揮手,期盼自己在下一刻消失不見。

  可是十分鐘過去,她還是杵在原地。

  難道是她不夠真誠嗎?還是姿勢不對?

  林菱想了想,又努力的試了各種懺悔言論和誠懇的姿勢,但一切還是沒啥改變。

  二十分鐘過去,她的心情逐漸從認命沮喪到煩躁不滿,她告訴自己再等一下看看,所以又等了十多分鐘,當一切情況還是一樣時,她開始對著天空喃喃懺悔道:「上面的,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是很不道德的,何況我又沒做過什麼壞事,頂多就是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曾經亂丟過一次垃圾,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撿到五十元沒向老師報告,國中一年級考英文單字的時候偷偷刻過鋼版,三年級的時候打破了老媽的香水沒有自首,讓老爸背了黑鍋。」

  她兩手一攤,無力的問道:「但這都不是什麼大錯吧?」

  突地,雷聲大響,一道銀光照亮天際。

  林菱駭了一下,趕忙又道:「好,我承認,我高中時還闖過紅燈,裝病蹺課過,但怎麼說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嫖、四不賭,也沒拐騙別人,更沒殺人放火,你們這樣對待我是不是太不公道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不由得更加振振有詞,忿忿地道:「俗語說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如果我生前犯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你們想怎麼整治我都可以,但是處決犯人也得有個程序,像是開生審訊什麼的,還要宣佈罪行,然後讓我上訴一下,接著就算有罪也得公告天下,最後才是執行懲罰吧?」

  說完,等了三分鐘,上面沒反應就是沒反應。

  林菱憋住氣,皮笑肉不笑的咬牙道:「不管你們想怎樣都行,就是別這麼可惡地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OK?」

  又過了一會兒,上頭還是沒什麼反應,只有不停的落下滂沱大雨而已。

  林菱額角不由得開始冒出青筋,她深吸口氣,緊握著雙拳,終於忍不住對著天空火大地大叫:「拜託,誰行行好,快來把我帶走啦──」

  第四章

  從二樓的書房往窗外望出去,歐陽青看見那女孩尚在早上那地方,對著雷電交加的天空揮舞著拳頭,嘴裡似乎還在鬼吼鬼叫著。

  她在搞什麼?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跟著是一聲雷響,似乎是在回應著她的叫囂。

  「少爺,電話。」木管家拿了支無線電話過來。

  「誰?」歐陽青舉起杯子,輕啜了一口咖啡,看著窗外雨中的透明女孩,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是老爺,從紐約打來的。」

  歐陽青放下咖啡,接過電話,雙眼卻仍看著外頭,「喂。」

  「兒子?」

  其中聽著話筒中聽來有些陌生的聲音遲疑的叫喚著,他只淡然回道:「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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