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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黑潔明    


  從那次後,他就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他拿起桌上布巾,忍痛擦去身上血漬。

  窗外,下起了雨……

  他抬起頭,看見庭院中的茶花被雨打落,不覺想起老愛看著茶花的默兒。

  默兒……那個安靜的姑娘,沒想到她竟有一身超絕的武功。

  想娶她,多少有種私心,因為只要待在她身邊,他就會莫名的覺得熟悉和安心,甚至可以暫時忘掉爹那三天兩頭的鞭打。

  但他是真心想照顧她的,總覺得她和他有種無形的牽絆……

  他嘲諷的牽動了嘴角,即使真的如此,又如何呢?

  她走了也好,他逃不了,何苦讓她陪著在這兒受罪?

  他只希望她被那人帶走後,能沒事才好……

  第六章

  雨絲細細,千絲萬緒,輕如毫羽,帶著冰涼,落在她臉上、發土、身上……他在風中疾馳,見她濕了發,手一揚,以披風將懷中的她裡住。

  軟劍早已被他收起,卷在手臂上。

  這劍本就是他的,如今只不過回到原先的地方而已。

  他不該給她的,不該在她身上加諸那樣的血難,從今,他將不會再讓她的雙手染血,不會讓她清靈的雙眼再染上矛盾悲愁,那樣的血腥責難讓他來受就好。

  他知道,就算她親手殺了仇人,她的夢魘也不會結束,她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只會讓她染血的雙手,增添另一筆殺孽和噩夢而已。他知道那並不能讓她從那夢魘中抽身出來,只會讓她深陷其中,永遠無法脫離。

  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能讓她再拿劍殺人,不能讓她的雙手染血,不能讓她再接觸這些血腥,然後,或許時間能夠幫她遺忘。

  而這些,是他如今所能做的。

  這些年來,他早斬過無數的人,他的靈魂早已髒了,她的,還沒有……對她,他曾經錯過,這坎,他不會再錯。

  轉出了林間小徑,他脫下面具,回到了這幾天停留的山中小屋。

  手一撤,他將她放到了椅上。

  穴未解,默兒看著他,眼中有著怨怒,許是終從那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沒有解她的穴,只是望著她,定定的望著她,彷若是第一次看見她一般,仔仔細細地凝望著。

  她烏黑柔亮的髮絲上沾著銀亮細小的水珠,憤怒的黑瞳鑲在白玉般的雪膚上,鮮明地讓人震懾。柳葉眉、櫻桃嘴,沾染上胭脂花粉的她,讓人心醉,也教人氣憤。

  她身上仍穿著火紅嫁衣——她亦要在今日嫁人,嫁給另一個男人!

  每每思及此,他就覺得胸口有火在燒。

  楚恨天退了一步,在另一張椅子坐下,盯視著她的雙眼,開始隱隱透著不悅。唯一讓他心情好過一點的,是在那小白臉跳出來時,她並未遲疑收手;但這也同時提醒了他,他在這些年中將她教得多好。

  她一點也沒有手軟。

  他將她教得太好了。

  他是個混帳!

  桌上已無酒,剩茶。

  楚恨天倒了一杯茶,坐在椅上,喝起茶來,視線,仍盯著她。

  屋外,仍在下雨……矛盾在心中生成、醞釀、繁衍,他惱火她的莽撞倔強,卻也同時感到愧疚不安。看著她怒火中燒的黑瞳,他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收回視線,逕自喝著早已涼掉的茶水。

  外頭風在吹,雨在下,老賭鬼撐著油紙傘遠遠出現在山間小徑上,他瞧見屋裡的情形,不覺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韋劍心也回來了,他鑽到油傘下頭,撥撥發上水珠,納悶的問:「嘿,為什麼不進去?」

  老賭鬼下巴一撇,勾著他的肩道:「你瞧裡頭。」

  韋劍心遠遠一望,看著屋內楚恨天臉上複雜的神情,看著一旁被晾在椅上怒目相向的默兒,他心領神會,和老賭鬼有默契的對看一眼,說道:「我剛上來時看到山腳有個攤子在賣油雞,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是嗎?那咱們還等什麼?」老賭鬼配合的說完,便和韋劍心勾肩搭背地轉身往山下而去。

  細雨如絲,綿密細小約雨聲匯聚成無形的牆,將小屋隔成另一個世界。

  她的憤怒在聚集;看著他,她既不解又氣憤!

  為什麼?為什麼要阻止她報仇?為什麼要救她的仇人?她好不容易能朝了血海深仇啊!為什麼……氣聚成縣,衝破了穴道,穴道雖解,她卻沒有動,只是仍瞪著他,握著拳頭,氣憤地以沙啞的聲音問:「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

  他仍注視著手中涼掉的茶,一昂首將它喝掉,才淡淡道:「知道。」

  她聞言氣得站了起來,白著臉再問:「你知不知道他殺了我全家一十三口?」

  「知道。」他面無表情的再倒了一杯茶。

  「你知不知道我這十多年來和你學劍為的是什麼?」她往前一步,憤恨再問,白皙的臉上除了艷紅的唇外,沒有一絲顏色。

  楚恨天下顎一僵,握杯的手不由得收緊。

  他當然知道她為的是什麼。她為的就是報仇,為的就是向那顧遠達討回公道。但他不能再讓她殺人,即使這樣做會讓她恨他也一樣。

  他沒有開口,沒有點頭,但那已足夠,足夠讓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破壞她的計劃,故意不讓她報仇!

  默兒紅了眼,氣憤從胸口爆發,她握緊雙拳,憤懣地問:「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僵看著手裡的茶杯,半晌才抬起頭看著她,定定的回答,「沒有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沒有為什麼?!

  默兒不敢相信的望著他,戰慄的搖著頭,聲音破碎粗嘎地低喃,「我親眼……看見我爹破人砍死在面前,我娘……被人在我頭上開膛剖腹……」她表情痛苦的說著,雙眼瞪得老大,全身都在顫抖。

  她邊說邊一步步走向他,沙啞的聲音在不覺中越提越高,「我這十多年來,每天都夢見那一個晚上,夢見我的手上、身上浸滿了他們的血,其中仍聽著他們淒慘的嘶喊。你知不知道,我全身都是他們的血,全身都是!」她激動的攤開兩手,彷若手上還沾染著雙親的鮮血。

  她不解的搖著頭,悲憤的輕聲問:「在我終於可以幫他們報仇雪恨時,你卻幫了那禽獸,阻止了我,而你竟然還說『沒有為什麼』?」

  聽聞她的遭遇,楚恨天心一緊,卻什麼地無法說,只是沉默。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所有的不滿在此時全衝了出來,默兒來到他身前嘶啞地叫著,右手在瞬間揮了出去,他擋住了,像是早有預料。

  她不甘,左手一拳打出,卻也被他按著;她再踢腿,被他閃過;一記肘拐,他早已縮腹。

  她歇斯底里地攻擊他,卻被他一一擋下,直至他終於以雙手制住了她頻頻出招的手。

  「放開我!」她嘶聲喊叫,一腳踹向他的褲襠。

  楚恨天眉一皺,一指點向她腰上的穴道,她腿一軟,整個人往下倒去,他大手一攬,就將她抱到了腿上。

  「你放手!放手!」她對他大吼大叫,能動的上半身仍在掙扎,瞳眸中全是憤恨的怒火,「楚恨天,我恨你!我恨你——」

  他臉一寒,卻仍是緊緊箝制著她的手。

  見他不肯放開她,默兒幾乎是失去理智地突然上前張嘴咬住他的頸側他沒有動,讓她咬。

  她很用力,用力到她的牙深深嵌入他的肉裡。

  血,流了出來,流進了她的嘴裡,她嘗到了血的味道。她知道他很痛,她知道他其實可以閃,她知道他其實可以不要讓她咬,但他沒有,他讓她咬。

  地想用力,牙關卻再無法狠心使力,乾涸已久的眼,不知何時已聚集了淚;

  她閉上眼,熱燙的淚水從眼角滑下,她鬆了口,哭了出來。

  她埋首在他的頸窩,大聲的、用力的,哭了出來。

  那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她終於能哭了,有淚、有聲的哭,將所有的傷心、悲憤、不甘、怨懣全都隨著淚水哭了出來……她的聲音嘶啞,她瘦小的身子在顫抖,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她大聲的哭著,像是想把這些年的份都一次哭完似的。

  楚恨天鬆了她的手,改攬住她的腰,環著她的肩頭,任她哭著。

  心,好痛。既痛又釋然。他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她在他懷裡放鬆,完完全全的放鬆……

   ※   ※  ※

  他為她感到心痛。當時她是那麼小,竟就遭遇到那般慘絕人寰的家變。難怪她會夜夜噩夢,難怪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難怪她對練劍如此執著!

  她哭累了,睡著了。

  望著床上那猶有淚痕的容顏,他萬般心疼不捨。

  她是如此的年輕,如此的倔強,如此的堅強。

  所有的一切,在她成為他的女人後,變得模糊不清,怕在這些年來越來越容易煩躁、憤怒,她左右著他的情緒,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直到認知到她對他的重要性,直到這次他發現他無法放著她不管,直到他終於將所有的事情理出了頭緒,他才終於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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