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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岑揚    


  蓮足飄飄如風輕移,范曉愛晃進第三組,撒嬌嗲聲:

  「裘──靡──」聲音像摻了化骨粉,讓人聽了骨頭酥軟到不行。

  封志尚抬眼,正好送倩影飄過身邊往搭檔方向去。

  雙腳高掛桌面、沉溺在吞雲吐霧中的女人還來不及抬眼,後背就壓下一股重力,胸前多了兩隻白玉似的手臂。

  想也知道是誰。「交班了?」

  「當然啊,要不怎麼來找你。」好懷念的味道,想死她了。「之前你忙辦案整天看不見人影,想死你了。」

  「嗯。」

  回應還是跟平常一樣冷淡,不同的是她容許范曉愛近身,還像只無尾熊巴著不放的舉動;對不喜歡被親近的任裘靡來說,這已經足以跌碎一夥人的眼鏡。

  「聽說上個禮拜你生病,可是那陣子我幫人代班,沒辦法去看你,所以這次我帶了你最愛吃的蘋果,給你好好補一補。」

  任裘靡看看她,不忍說明蘋果雖有食療效果,卻還不到「補」的程度的事實。

  她還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面對故人的妹妹,很難板起臉色、拒之千里。

  「林誠。」封志尚把路過的同事叫住。「范曉愛是裘靡的什麼人?」他早他好幾年就在這裡,應該知道。

  「你不知道嗎?」跟裘靡搭檔這麼久,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知道就不會問了。」此言說得超級不甘。

  「她是范人傑的妹妹。」

  「范人傑?」這位老兄又是誰?

  「你不知道嗎?」

  「知、道、就、不、會、問、了!」

  每說一遍,對方臉上的錯愕就像一支箭硬生生刺到自己心坎、就像在傷口上灑鹽,痛呀!

  又來了,為什麼她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得那麼理所當然,反而是他這個搭檔無知得沒有天理?氣人哪!

  「范人傑就是在你之前裘靡的搭檔。」林誠小心翼翼說,怕被當事人聽見:「范曉愛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殉職之後都由裘靡照顧──雖然說照顧,但其實是裘靡被照顧比較多,你看──」

  兩個男人看過去,范曉愛的小手正捏著一片蘋果餵食看報紙的任裘靡,兩人親暱的世界籠罩著一股讓人臉紅的曖昧。

  「她該不會──」愛上任裘靡了吧?這句話他說不出口。

  「應該不是吧。」林誠摸摸下頦,若有所思。

  「應該」是個很強烈的字眼,充滿不確定的可能性,加上任裘靡長得太中性,潛進酒吧出外勤的時候,兩個人還曾經一起陷入被女人搭訕的麻煩裡。

  他就算了,但她──

  嗶──嗶──危險信號在心中喳呼喳呼響,亮起象徵危機的藍紅警燈。

  「你看你那是什麼表情,咬牙切齒難看死了,是嫉妒人家美女在抱,還是傷心曉愛看上的不是你?」林誠打趣道,怎麼也不可能是氣曉愛纏上裘靡,老是王見王互不相讓的兩個人,說什麼也沒辦法聯想在一起。

  他咬牙的是她乖乖吃下范曉愛喂的蘋果;切齒的是范曉愛對她上下其手。

  為什麼不是他──啊啊……封志尚被自己心裡的聲音嚇了一跳。

  他剛在想什麼?

  為什麼不是他?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你抱著頭幹嘛?」林誠不解。「頭痛嗎?我幫你去跟老大要普拿疼。」眾所皆知,老大的抽屜是普拿疼和落健生發液的貨物集散中心。

  「我、我沒事。」突來的領悟差點燒光他腦漿。

  能不能──把剛才發現到的事情塞回腦袋最深處不再想?

  封志尚傚法鴕鳥精神,想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喂喂,你臉怎麼紅了?」發現他不對勁的林誠推推他肩膀。「搞什麼鬼?你腦袋裡是裝了什麼鬼念頭?」會讓人莫名其妙突然臉紅的念頭通常非淫即蕩。

  「沒……沒事。」他支支吾吾,乾脆趴在桌上不露臉。

  看起來就不像沒事的樣子。

  領悟是件很可怕的事,封志尚深作此想。

  真的很可怕,由「領悟」帶頭串連的往往是自己以前從沒想過、以後也不可能會刻意去想的事情。

  如果不夠快、不夠突然,就不叫「領悟」,它像是靈光一閃,但留下的不見得是好東西。

  為什麼那夜見她擅自行動反應這麼大?

  為什麼一心想跟她培養默契、建立良好的搭檔關係?

  為什麼聽說她生病請假就像個老媽子殺到她家?

  為什麼甘心被她虧、被她損、被她使喚?

  為什麼嫉妒范曉愛那雙在她身上遊走的賊手?

  為什麼……太多的為什麼,激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領悟。

  照理說,發現自己愛上一個人不應該感到驚悚,但是發現愛上的人是任裘靡,這真的非常驚悚。

  領悟當時,封志尚不是心底泛起一股暖意,而是背脊感到莫名寒意。

  他不是被鬼附身就是被下降頭,沒道理啊!

  她冷得像塊冰,他常被凍得皮膚龜裂,就算在綿羊油裡滾過一圈,還是救不回自己的細皮嫩肉。

  沒有錯,在她眼裡他像個笨蛋,在她面前他的表現也像掉了腦袋,時常要蠢到不行。

  形像已經定型,就算想扭轉也無能為力。

  不知道就好了、不領悟就行了……是哪位仁兄發明「領悟」這個東西的?

  「啊!誰踢我!」

  「我。」這種做了心情愉快的事捨她任裘靡其誰。「要當屍體我會叫人送你到停屍間,不要蹲在這邊擋路。」

  「我在找東西。」他想起在這的目的。

  命案現場的搜證,唉,連辦這麼正經的事都不自覺會分心,全是因為她。

  「找到了?」

  「沒有。」他連要找什麼都不知道。

  「這件事交給他們做。」任裘靡指著隨後跟來的監識人員。「組長要我們先把人帶回去。」

  「知道了。」唉……冰冷冷……這世界有什麼事能讓她變臉?他還真想看看她平靜以外的其它表情。

  人總是這樣,稍有動心就開始貪心,想從對方那裡得到回應,愈多愈好。

  「警官!小心啊──」

  緊張的大叫將封志尚帶回現實,原本交由警員暫管的嫌犯不知道怎麼掙脫的,手上抓著一把菜刀向兩人衝來。

  面向走道的封志尚看得正著,任裘靡則因為背對嫌犯,反應慢了點。

  銀刀隨著衝勢眼看就要刺進站在較前頭的任裘靡身上。

  「危險!」封志尚直覺就是勾住身前的人往後拉,另一隻手臂在她身前作盾牌護人;任裘靡則以他為依靠起腳直踢,正中嫌犯執刀的手,配合得極好,動作間沒有一絲空隙。

  刀在半空劃了幾個圈,鏗鏘落地。

  幾位警員見狀,趕緊衝上去壓住逞兇的歹徒。

  「你沒事吧?」

  「沒事。」懷中的人聲音平靜。

  「嘿嘿……」抱著她哩……

  蘇──收收口水,千萬不能被她發現不對勁。

  「你笑什麼?」

  「呃──我發現我們的默契很好。」她還沒發現,可以多抱一會兒,真好……

  封志尚滿足地瞇上眼,享受難得的軟玉在懷。

  胸前的禁錮似乎沒有鬆動的打算。「再不放開,手脫臼不要怪我。」

  聞言,封志尚迅雷似的雙手立刻高舉投降白旗。「我放了。」算他怕死。

  這傢伙──最近怪裡怪氣的,看她的眼神也不對勁。

  想不透,原本要逼退他繼續和她搭檔的刻意挑釁,因為他愈來愈奇怪的言行不得不叫停收斂。

  之前叫他煮咖啡總能聽見碎碎念,現在他是謹遵成命還邊哼歌助興,十分樂意;過去拿話損他、冷眼瞪他一定會看見猴子跳腳的反應,現在是笑瞇瞇、態度曖昧不明,分局上下人人看在眼裡。

  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讓人無所適從。

  他是瘋了嗎?她擺明活整他也能甘之如飴?

  封志尚衡量雙手,突然發出聲音:「二十四、三十。」勉強接受。

  「什麼?」

  「你的腰圍跟下胸圍──」

  啪!清脆巴掌聲,響徹雲霄。

  多麼痛的領悟!

  如果說封志尚想看見任裘靡冰山以外的表情,那他成功了。

  非但成功,而且是大大的成功。

  因為這幾天下來,任裘靡對誰都是平常的冷淡表情,就只有對他是一張臭臉外加三尺厚的防護罩,擅近就送直拳一記,瞥過來的眼神像看見每逢月圓就會跑到山上嗷唔嗷唔叫的動物。

  左頰的五指山一直到第三天才消聲匿跡,挽救不了成為分局笑話的事實。

  最可怕的是沒有人認為他是因為吃任裘靡的豆腐才挨刮,每個人都笑話他高估自己男性魅力,調戲女性受害者,終於被賞了一記鍋貼,活該死好。

  想也知道是誰栽的贓。雖然認栽,還是心懷委屈。

  「我又不是對誰都這樣……」不是他自誇,這年頭純情的人不多,像他這樣的純情男,已經可以列入保育類,要好好珍惜了。

  偏偏就是有人視如糞土、待如賤草。

  果然沒錯!不知道什麼時候潛伏到封志尚身邊的范曉愛耳尖聽見這句話,立刻放話警告:「對裘靡就不行。」

  「嚇!」她什麼時候跑到他這裡的?封志尚嚇了跳。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對裘靡不懷好意,要不然怎麼會成天到晚繞在她身邊打轉,汪汪汪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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