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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頁 梵容 「雲兒……雲兒……」 文玨雲耳畔隱約傳來呼喚聲,她不耐地拉高被子捂著耳朵。經歷長時間的飛行,她累得只想倒頭就睡,偏偏疲倦過度產生幻聽,躺在床上許久,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翻來覆去,試圖找個舒服的姿勢,讓疲憊至極的身心得以休息。 朦朧間,文玨雲陷入半夢半醒狀態…… 極目望去,一片灰蒙,靜謐的沒有人跡。文玨雲緩步向前,想走出這片蒼茫。 一個轉角,視線豁然開明,終於看到人了! 「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對方卻恍若未聞,逕自跟著前面的隊伍走。空氣中只迴盪著她的聲音,氣氛詭譎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人們朝文玨雲的背後招魂祭拜,臉上佈滿深沉的殤慟,有些人甚至嚎啕大哭,文玨雲卻聽不見一絲聲音。 文玨雲面對著靜默的人群安慰自己:只是場夢而已,待會就會醒了。 但這個夢好真實,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見人們臉上的哀戚。 周圍的凝重氣氛沉得讓她不敢呼吸,文玨雲屏息,慢慢轉過身,看看背後究竟有什麼東西。 天啊!及腰的矮磚牆邊堆積著一片灰白、猙獰的屍首! 雖然明知道是一場惡夢,文玨雲還是忍不住摀住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倏地,沉重的悲痛讓高昂的憤怒取代,每個人都舉起手,迫切的衝上去。雜沓的隊伍中,甚至有幾道人影就直挺挺地從文玨雲身體穿過去。 顧不得害怕,文玨雲穿過他們,走到人群中央。 她不敢相信,跪在地上的居然是她已故的養父、養母! 「爸、媽!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她衝過去,想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 沒用!文玨雲的手一次又一次的穿過他們的軀體,卻怎麼也無法解開綁得死緊的繩結。 「怎麼會這樣?」她跪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這是夢!一定是夢! 「雲兒——」 文玨雲詫異地看著養母,「媽?你看得到我?」 「雲兒,是我們呼喚你來的。」文氏憔悴的臉上露出安慰的笑,「多虧你一向孝順,才能夠聽到我們的呼喚。」 文玨雲仍處於極度震驚之中,「媽……我不懂。這是夢嗎?」為什麼這麼真實?養父、養母早在五年前就雙雙過世了,怎麼會—— 彷彿看出她的疑惑,文檜說:「你覺得似夢似真,對不對?」 雖然養父生前待她冷淡,但看見昔日意氣風發的他,如今潦倒的模樣,文玨雲依舊感到揪心。 「怎麼會這樣?」她環視週遭肅靜下來的人群,每個人臉上都充斥著恨意,「他們是?」 文檜幽幽歎息,「他們全是徐家的人。」 文玨雲不解地望著養母。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出去了,對家裡的事情一無所知。 文氏低著頭,不敢迎視周圍灼灼的怨氣,囁嚅著說: 「大裡埕徐家。當初你爸因為跟徐震東爭奪區長的位子,故意跟警察廳謊報徐家意圖叛亂,警察廳長在收了紅包之後,連夜殺了所有跟徐家有關係的人,大大小小總共兩百六十八條人命,全在這裡被處決!」 文玨雲瞪大眼睛,用力摀住嘴。 屠殺!就在這裡!她的血液迅速凝結,無法置信地望著養父。 他尊貴的區長頭銜,竟是用這麼不堪的手段得來的? 文檜迴避她譴責的目光,文氏則匍匐到文玨雲跟前。 「媽!你這是在幹什麼?」文玨雲想要扶起養母,偏偏碰不到如空氣般飄忽的她。 「雲兒,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文氏哭著說。 「媽,你別這樣!你要我怎麼做?快告訴我。」文玨雲陪著流淚。 養父雖然陰狠自私,可養母是真的疼她。 「徐氏一族的怨氣一日不消,我們就一日不能解脫。」 「你們已經過世五年了,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拒絕相信眼前所見的,她只能努力找出疑點反問。 「剛往生時我們在等候發落。唉!天理循環,該得的報應終究逃不了。」文檜歎了一口氣,接著說: 「忙完我們的後事之後,你就馬上出去了,隔著重洋沒有辦法傳遞訊息,我們兩老就日日夜夜煎熬著,好不容易捱到你回來,才能夠呼喚你的靈魂過來。雲兒,只有你能救我們脫離苦海了!」 「教我怎麼做。」文玨雲望著養父,堅定的說。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無論有多困難,她都要設法解救他們。 「去找徐御征,他是徐震東唯一的孫子。只有他消去心中的怨恨,才能救贖這兩百六十八縷冤魂!」 徐御征?文玨雲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 「雲兒,難為你了!」文氏不捨的說:「媽媽就是不想讓你接觸到這醜陋的一面,才把你送到外國,沒想到……我們真是對不起你!」 「媽,你別這麼說。如果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我,為你們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突然間,像是時候到了,定格的眾人紛紛越過文玨雲,衝過去怒罵責打跪在地上的文檜夫婦。 文玨雲徒然無策地看著眾人毫不容情的捶打,向來不可一世的養父甚至哀嚎出聲。 「不要打了!求求你們不要打了!」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吶喊,不管她如何努力護衛著,暴怒的人潮依然自她身上穿過去,責打著毫無招架之力的文檜夫婦,有的甚至恨到硬生生地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塊肉……血琳淋的景象讓文玨雲大喊一聲—— ☆ ☆ ☆ 是做夢吧!坐在自己的床上,她想。 長年旅居外國,連養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匆匆趕回來的結果,只來得及跟上稀稀落落的送葬隊伍。 一定是思念過深,才會在踏進家門的第一個晚上,做了這種匪夷所思的夢。 「雲兒……快去找徐御征,快救救我們……」 養母苦苦的哀求聲吹過耳畔,否決掉她的自我安慰。 「書房……牆上暗格……」養父縹緲的聲音接著說。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必須驗證! 文玨雲下床,踉踉蹌蹌走到書房,開啟牆上暗格,找到一本線裝書,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字,像是手札。 她飛快的按著日期翻閱,有了! 大正十四年八月八日,徐震東因意圖謀亂,徐氏宗親共兩百六十八名遣處決。獨子徐天進與其妻潛逃海外,繼續查緝。 大正十四年八月九日,吾獲薦為區長…… 文玨雲愕然跌坐在椅子上。 天哪!她親眼所見的遺骸都是真的! 權力,真的這般惑人,可以讓養父做出這麼傷天害理的事? 沒想到養父尊榮一生,死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然而,即使文檜壞事做盡,對她還是有大如天的養育之恩。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想辦法消弭徐御征的怨恨,救養父、養母脫離無盡的折磨。 ☆ ☆ ☆ 經過訪查,文玨雲得到初步的瞭解。 事件發生時,因為徐天進恰巧帶妻小回大陸探親,逃過一劫,而他的妻子在兩年後也過世了,徐家父子則於五年前日本戰敗撤走後,跟著過來。 彷彿該是徐家的誰也搶不走,回到故鄉的徐天進承襲父親遺願,當上改制後的村長,兒子徐御征更在外交部當司長。雖然晚了幾十年,徐家依然是權貴之家。 養父地下有知,想必也會後悔當初因一念之差,害死那些人命。可無論如何,錯誤既已鑄成,身為文家唯一的後代,她只能承下消弭徐家後人怨憎的重責,來回報養父母的恩情。 但,該怎麼做呢? 思忖再三,文玨雲決定換個身份好方便接近他們。 ☆ ☆ ☆ 文玨雲徘徊在徐家門前,想不出理由去敲門,眼見天色慢慢暗了,她決定先回去再想辦法。 文玨雲頻頻回頭,沒注意到前方急駛而來的車子,硬生生地被撞倒在一旁。 肇事的車子沒有停下來,反而加速逃離。 文玨雲狼狽起身,在這鄉間小路,周圍只有徐家一戶人家,根本孤立無援。她扶著圍牆蹣跚的走著,直到精疲力盡,才靠著路邊的杉木電線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突然,前方走來一位頭髮斑白的老伯。文玨雲戒備的看著他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小姐,你很面生,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唷!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晃呢?」老人的視線往下,「你怎麼了?怎麼會跌得一身傷?」 他臉上和煦的笑容讓文玨雲釋懷,她無力的笑笑。 「剛才不小心被撞倒了。」 老人攙著她,「要不要到我家上個藥?傷口不好好處理,會留下疤痕的。」 「這……」文玨雲有些為難,「老伯的家會很遠嗎?我恐怕走不動了!」 「喏,就在那裡。」老人指指前方。「我姓徐,是這裡的村長,不是壞人。」 文玨雲訝異極了,苦思不到進徐家的借口,沒想到救她的居然就是徐天進本人。 「謝謝老伯!」 徐天進不在意的揮揮手,扶著她,「現在的人啊,撞倒人也不下來看看,真是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