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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丹菁    


  那時的他們擁有彼此,只想著彼此,就是天大的災難都無法將他們分離,他們只活在彼此的心中,汲取彼此的體溫。

  倘若可以的話,真的希望時間不曾流逝過,他們仍是最真的自我,然而這世間向來是事與願違。

  「八年多了……」她無助地合上水眸,任由淚水猖狂地落,像是要淌盡這八年來的孤單與哀惻似的。

  儘管在事發之後,萬歲爺是恁地寵愛她,直要她把謹肅王府的事給忘了,要她再重新過自個兒的生活,甚至在宮裡為她辟了殿,讓她成了萬歲爺的皇妹,可以名正言順地住進宮裡。

  但她仍在謹肅王府重建完工之後,隨即再遷入這一花一木都已迥然不同的王府裡,即使事過境遷、滄海桑田,王府不再是原本的王府,而王府裡頭也不再有疼她、寵她的人,她仍是把方重建完成的謹肅王府當成是她一輩子的歸宿,在此終老一生。

  只有在那裡,她才能放鬆自己,才能在每一面新興築的牆面上尋找以往駐足時所留下的影子,讓她可以借此憑弔往日的時光,那段最美的時光,那一段最是燦爛的日子。

  她可以在那裡嘶喊著、狂笑著,輕狂地釋放自個兒無以負載的悲傷,任由沉重的回憶幾欲將她掩埋,她仍是執意待在那裡。

  直到南部藩亂過於恣狂,令她發起復仇的念頭,她便不斷地勤習武技,只為了能夠上陣殺敵,為自個兒的阿瑪與額娘報仇;兩年前才率著玄煚名下的鑲紅旗上沙場,一直到現下與他相遇……

  「我念極你了。」

  他低嗄瘖啞的嗓音緩緩傳來,令人分不清真偽,卻挾帶著令人心神俱碎的悲意,彷彿他真是恁地思念她,如她一般,在每一個夜裡喊著她的名。

  「真的?」德孋初聞,淚水阻遏不了地潰堤,卻又猛地想到——「煚,我為何會被綁在這裡?」

  初見到他,令她喜出望外,忘了自個兒的處境似乎有點荒唐,似乎與他所說的思念有些微不符。

  「孋兒,你忍著點,我會找機會救你出去的。」

  德孋不解。他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而她又為什麼會被綁在這裡?他又為什麼說要救她出去?難道他不是敵軍的大將?可是如果他不是敵軍的大將,他現下又怎能在這裡?

  「因為你是清兵的大將,不綁著你,我們又該綁著誰呢?」

  一道女音像是黃鶯出谷似的劃開黑暗的布幕,驀地在德孋眼前燃起一把刺眼的火把,霎時照亮了這裡頭的一切。

  當然,也包括了眼前的一對男女……

  第三章

  「你們……」

  倘若可以,她希望黑暗永遠不會有綻亮的一刻,才不會讓她發覺現實的醜陋,不至於令她發現她努力保存的夢境早在八年前便已經支離破碎。

  「如何?康熙的寵妃?」那女人挑著細緻的眉,冷冷地瞅著她。

  德孋對她所說的一切置若罔聞,一雙盈滿淚痕的水眸直視著盤腿坐在她身前的玄煚,淚水更是放肆。

  她不是為了見著念念不忘的人兒而哭,而是為了眼前這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而落淚。

  她等了八年多、念了八年多,只想著與他團圓,只想著與他重聚,沒想到一旦見著了面,竟會是此等光景,這要她情何以堪!

  倘若等了八年多,便是為了等到此等畫面,她寧可不等,她寧可當他已在那場大火中喪生,她寧可讓自己死在那一場無情的大火中,也不願見到這令她心揪神碎的一幕。

  「孋兒,你怎麼又哭了?」他肌理糾結的手臂探向她墜淚的粉臉,當指尖碰觸到她溫熱的淚水時,心猛地抽痛,又連忙縮回大手。「怎麼?見著我不開心嗎?還是我的容貌已毀,令你失望了?」

  他的大手不禁撫上左臉頰上的刀疤,儘管不是十分明顯,不過倒是真真切切地給烙上痕跡了。

  「別跟本座說這些,本座現下要知道的是,你現下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她怒瞪著麗眸,瀲灩惑魂的美眸透著橘紅色的火光,襯出淒厲卻又怨怒的眸光,狠狠地射向他的心坎。

  「怎麼?你何時在我面前自稱本座了?」他神情一斂,溫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犀利冷硬的剛毅面容。「是玄燁教得好,才會讓你忘了如何服侍相公,讓你忘了誰才是你的夫君嗎?」

  他雖然待在這兒,離京城有好大一段距離,但她在宮裡頭做了什麼事,可都瞞不了他;方才麗香說她是玄燁的寵妃,瞧她也沒反駁,難不成她真默認了她與玄燁之間的關係?

  他倒信了她是與玄燁有染了,否則大清自關外闢地為國至今,從不曾聽過女流之輩被封為一品將軍,而她不但拿到了這個頭銜,甚至還領了原是他名下的鑲紅旗出征,倘若說她與玄燁之間毫無瓜葛,實是令人難以信服。

  「你已不是本座的夫君了!」她冷冽地輕喃,英凜的麗容哀楚不已。「自你投入平西軍那一刻起,你我之間便再無夫妻之緣,從今以後,恩斷義絕!」

  她不是傻子,不是瞎子,亦不是聾子,儘管眼前的事實是殘酷了些,但尚未蒙蔽她的心。他率軍攻打清兵,既而將她擄回軍營,瞧瞧四周的擺設皆是漢人所用,若要欺瞞自己,她便是對不起萬歲爺了。

  他的謀反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她無力也不能為他袒護。

  「我不是你的夫君,那麼誰才是呢?」

  玄煚僅著一條寬口長褲,赤裸著肌理分明的上身,緩緩地欺上她的身子,邪魅的眸中所迸射出的怒火像是要將她吞噬般。

  她居然不認他是她的夫君!他念了八年多,竟落得這般田地,這要他如何能夠釋懷?

  她是他的青梅竹馬,更是他打出娘胎第一個戀上的女人,而蒙玄燁賜婚,終讓他倆結了連理,孰知一場浩劫,竟將兩人的心拉得恁地遠。

  他們曾經那麼愛著對方,為何今兒個會變成這種勢不兩立的局面?

  「只要是對萬歲爺不利的人,本座定不輕饒,儘管是你……」這雖是違心之論,卻也是矛盾的肺腑之言。

  她是如此眷戀著他,但這八年多來,是萬歲爺陪著她走過這一段坎坷的路程;是萬歲爺的賞識,是萬歲爺的栽培,才讓她得以走出心甘情願被束縛的牢籠,她豈能不念皇恩?

  倘若他有心悔改,她與他仍會是一輩子切不斷的夫妻,但倘若他仍是執意而行的話,這一輩子,他們是再無緣相許了。

  「瞧!人家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你在那邊癡啊戀的,還不是被潑了一大桶冰水,何苦呢?」吳麗香拉緊了身上的衣袍,遮住袒露的酥胸,極盡煽情之能事地依偎在玄煚身上。

  「滾開!」玄煚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推開,怒不可遏地瞪著一臉凜然的德孋,頭也不回。

  吳麗香狼狽地自地上爬起,惱羞成怒地啐道:「呸,不過是個服侍狗韃子皇帝的女人,你還真把她當成寶了,小心她在你背後給你戴綠帽子,你還高興地感激她為你所做的一切呢!」

  她氣惱地丟下這句話,在玄煚真正動怒之前,飛也似的逃離這個將軍營帳,霎時裡頭只餘不如不相見的兩個人。

  「儘管是我又如何?難不成你真能拿下我的項上人頭?」他欺近她,大手粗暴地抬起她尖細的下巴,掐紅了她細緻的肌膚。「我硬是要攻向北京,硬是要攻向玄燁,你又能奈我如何?」

  他不相信!

  他與德孋之間,有著十年以上的感情,亦親亦師亦知己,他不相信在他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裡,她的心便已經被玄燁給擄走了,他不信!

  「倘若你敢對萬歲爺不敬,本座第一個拿下你!」德孋不服輸地吼著,瞇緊的麗眸裡不再有淚、不再有悲!而是滿溢堆積在胸口的憤恨。

  「你敢!」他瞇緊了詭邪魔魅的眼,不相信她竟會這麼對他。

  「只要你敢,本座沒有什麼不敢的,」她怒瞪著他,無法原諒他謀反的心。「像你這種宗室敗類,本座恨不得能趕緊取你的命,回到謹肅王府裡向宗室親祖懺悔;謹肅王府竟出了你此等不肖子孫,令宗親蒙羞!」

  像他這般不懂得要報弒親之仇,甚至為虎作倀的人,她不屑,也不願承認他是曾經令她相思成災的玄煚。

  「你說什麼?」他猛地收緊手上的力道,咬牙怒道。「我欲謀反之事,早在九年前便已定案,現下我不過是將錯就錯,藉著平西王的軍力欲一路掃上北京,我又有何錯了?」

  該死,玄燁到底是怎麼收服她的,竟讓她的心全傾向他那一方了?

  「你欲謀反乃十惡不赦的大罪,而當年賊將手刃謹肅王府上上下下百餘條人命,將謹肅王府付之一炬,你非但不為雙親復仇,甚至投靠敵軍,視之為己身父母、為之效力,乃是罪上加罪,罪無可赦,本座光是待在你身邊,都覺得羞恥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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