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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段小樓 「好,咱們現在就前往彩饌齋,請陸姑娘帶路吧,」 岳楊面不改色,這丫頭太過咄咄逼人,要是他真叫她一聲好姐姐,恐怕他這名聲就要盡掃落地了。 「好氣魄,跟本姑娘來吧!」 第二章 剛從同德堂回到余園的陸元梅,神色顯得有些匆忙,剛踏進屋,便忙問著啞叔。「岳爺到現在還沒有來嗎?」 啞叔搖了搖頭,並朝她比了比手勢,說有派人到城外去迎接,可都過了午時,卻還是不見任何蹤影。 早在三個多月前,京裡頭就以五百里的快馬,將一份緊急文件交到元梅手中,文件是由岳楊的珍饈苑所發出,上頭並以正式的公文函書寫,裡頭寫著—— 陸姑娘元梅惠鑒: 在下岳楊,為京城珍饈苑之大掌櫃,亦為聖上御前之首席御廚,因聖上於端陽前後,將臨游江南,得知貴府於蘇州城內,開設江南第一大點心樓,屆時將借助貴府,為皇上御前,親賜飯宴,而在下將於清明後三日,先赴貴府,磋商細究。 未竟之事,余容面敘。 珍饈苑岳楊戊酉年春 就是因為這封信,元梅才必須於剛結束探蘭之事後,匆匆趕回府內,今兒個已是清明過後三日,算算時辰,也該到蘇州來,只是左等右等,仍然不見岳楊的官隊前來,這怎能不叫她心焚神憂。 不一會,門外傳來一陣鈿翠、步搖急速晃動的聲音,一名面薄纖腰,頭上新篦著油亮烏黑的排雲髻女子,踩著小碎蓮步而來,她滿臉忡忡,卻難掩興奮神情,連跨進門檻,都差點被絆得撲向啞叔。 「秋姨,小、心點!」元梅心抖了一下,幸好啞叔接得好,否則少顆牙,塌個鼻是在所難免。 啞叔將丁秋娘扶在椅上坐,可這女人卻一刻也坐不住,又咚咚咚地來到元梅面前,張著大眼問道:「岳大掌櫃還沒來嗎?」 「秋姨,要是來的話,元梅還會站在此跟你說話嗎?」梨渦淺現,元梅輕輕淡笑著。 一聽到岳楊還沒到,秋娘整顆心更亂了,從三個多月前得知京城第一大點心樓珍饈苑的當家要親臨蘇州,秋娘就一天安不下神來,天天渴盼著這位心心唸唸的夢中情人前來。 說起秋娘,可謂是蘇州城內,人盡皆知的一位傳奇性人物。 聽說十多年前,生性風流的陸不凡,明來暗去地同時與元梅生母和秋娘兩人交往,大享齊人之福。 當時還兩袖清風的陸不凡,同時應付兩人,倒還游刃有餘,悠閒自在。 直到陸不凡以精湛的賭技發跡後,才發現已讓元梅生母藍田種玉,當時的陸夫人為了怕陸不凡吃完抹嘴不認賬,於是便在蘇州城內的告示欄上,貼上自個兒已與陸不凡將於近日內成親,並道出早已身懷六甲一事,硬是將只有一個月的身孕,裝成大腹便便,天天在街頭巷尾接受左鄰右舍的恭賀道喜。 而所有的人一見到陸不凡,對他終於想要安定下來,不再飄泊的心感到動容,直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要他好好珍惜陸夫人。 當此事傳遍整個街頭巷尾後,陸不凡這下是騎虎難下,半推半就的終將陸夫人迎娶入門,而為了安妥秋娘,他也給了她一筆不少的銀兩,要她另覓郎君,別再心繫於他。 當年的秋娘心慈腸悲,當然是成人之美,只不過她並沒有另覓新君,也沒到處向人泣訴陸不凡良心如鐵,只是到離余園附近不遠的客棧內,當個賣唱女,天天不是唱著《孔雀東南飛》,就是《牡丹亭》、《荊釵記》、《玉堂春》或是《占花魁》,首首唱得哀慟淒涼,聞者莫不眶紅鼻酸,曲中旁白部份,多少對著陸不凡有含沙射影的譬喻,聽久的人不難聽出,裡頭的負心漢所指的就是陸不凡,但秋娘為了顧及他的聲譽,依舊矢口否認。 相對地,陸不凡在受不了良心譴責下,與夫人商議後,決定將寧波的一處別館,先讓秋娘居住,讓她有個暫歇之處,並且每月給予一百兩做為生活費用,稍稍安撫她受到創痛的心靈。 就這麼晃眼一過,匆匆數十年過去,陸夫人在生完么女惜竹後,因染風寒,不幸溢然長逝,陸不凡也因不想留在傷心地,才將整個事業交由長女元梅接掌,而有鑒於十多年來愧對於秋娘,因此在遠行之前,特地前往寧波,將秋娘接於府中,經過女兒們的諒解後,大家也都明白秋娘的為人,願意將她當成親娘看待,並且讓她與惜竹共同掌管彩饌齋,至少有點事做,才不會胡思亂想,鬱悶成疾。自從秋娘從寧波回來後,整個心境徹底改變,她像是返老還童般,總是渴望能再有一段黃昏之戀,像個懷春的少女一樣,她不刻板守舊,還天天將自個兒打扮得明艷動人,就是有一回到京城去玩,與岳楊有過驚鴻一瞥的相視,最後苦於無人牽線,此事才無疾而終。 誰料到,時來運轉,還真有機會讓她再碰到他一次,聽到岳楊要前來的消息,她早早就引頸企盼,而日等夜等,這天終於到來了! 「元梅呀,你要不要再差人去看看,會不會在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秋娘坐在椅上,端起蓋碗準備喝口茶壓壓神,可碗才端起來,又不放心地放了下來。「不成不成,我看我還是到城門口去等等,這麼慎重的客人,一趟路大老遠來,要是怠慢了,這可有失咱們陸家的顏面。」 「秋姨,城門我已派四兒和六兒去看守,一有消息馬上就會回報的,這一趟路山高水遠的,美個幾個時辰,那也是在合理範圍內,這麼想見到岳大掌櫃,是否另有他意,不妨說來聽聽。」元梅一雙慧眼直盯著秋娘看,她心裡頭全知道,此刻的秋娘,正是心頭撞小鹿,面上起紅雲,可慌得亂著。 被元梅這麼一說,臉是刷得一陣紅一陣白,她扁著嘴,直說道:「把你那份精明用在生意頭上,可別用在你秋姨上頭,你這丫頭,我哪有什麼其他意圖,不過就是遠道而來的嬌客,總得慎重些才是吧!」 「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元梅坐在鋪著繡毯的主位上,側目瞧著一旁的秋娘。 「緊張?你這孩子,我哪有緊張啊?」緊張?笑話,她丁秋娘哪懂得何謂緊張。 元梅指著她的手,「絲絹都被你扯破了。」 「扯破?」她低頭一看,紅色的絲絹已被她的指甲抓破個大洞,掌心的汗,也全滲進裡頭了。 元梅很想笑,笑這已徐娘半老的秋娘,還像個及笑待嫁的小閨女,等待著花開並蒂的一天,就她所知,這位岳楊岳大掌櫃,不過是二十五、六歲,和已四十好幾的秋娘搭在一塊,似乎不怎麼協調。 「秋姨……」 「幹什麼?別叫那麼大聲嘛!」她突然像被嚇了一跳,身形抖了一下。 「我很小聲了。」 「要……要做什麼啊?」秋娘邊說,眼珠子還不時朝外瞄看。 「你想嫁岳大掌櫃,對吧?」寶話莫說,直切核心。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 突然「匡啷」一聲,茶碗整個摔落在地,丫環竹波聽聞,馬上進來收拾碎碗殘骸。 當她收完之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頭過來,並從小繡包裡拿出一個四方的紅色祥符來。 「丁二奶奶,這是你要我昨晚拿去月老廟裡加持的,我已照你吩咐,還用十來株桃花供奉,直到今早卯時我才拿下來的。」竹波親手將祥符遞上,秋娘是左閃右躲地,才將祥符給搋進袖子裡。 「下去吧,沒你的事了。」真要命,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元梅這精明的丫頭面前才拿給她,這下更是露了餡,想圓也難圓了。 待竹波走遠,元梅這才又開口,「秋姨這十數年來,恪守貞烈,儘管我娘又不給秋姨任何名份,然而秋姨潔身自愛,街坊盡知,能有此行為,實屬可貴,所以爹爹在臨行前曾說過,若秋姨心有所屬,我們這些做女兒們的,當會竭盡所能,力挺相助。」 「瞧你說這什麼話,秋姨我哪裡心猿意馬了,成天在彩饌齋裡忙得不可開交,我哪那麼多心思想到那地方去,我可警告你,少給秋姨抹黑占污的。喂,棺材臉的,你也好歹替我吭個聲,說句話吧!」秋娘越說心越慌,乾脆將目標轉到啞叔身上。 「秋姨,你明知啞叔是不會說話的。」她輕覷著,明白那是他們逗逗嘴說的話,不傷人。 「他嘴上不說,心裡可說著呢!你告訴元梅,我這心是不是早就看破紅塵,心澄神淨地跟天上朵朵白雲一樣,一點雜念也沒……喂,你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啞叔像是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一個快步,利落地朝外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