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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杜默雨    


  「芒草香,芒草長,秋神悄悄過你身旁……」不管再怎麼害羞,面對秋色美景,伍憶鈴還是輕輕地哼了起來。

  「妳在唱什麼?」優美的旋律吸引了葉海旭的注意。

  「小學合唱比賽的一首歌,哎呀,我忘了歌詞,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芒草呀,趁你身上花蕊沒有掉盡的時候,請你跟我一起走……啦啦,忘了。」

  「破鑼嗓,別唱了。」葉海旭的車速慢了下來。

  「喂,人家可是唱第一部女高音耶,你嚴重傷害到我的自尊……」

  「安靜。」他突然停車,再度以右手握住她亂戳的指頭。

  她說不出話了,他握得有點緊,像是急欲告訴她某些事情。

  「妳聽,風吹的聲音。」

  他放開手,他們同時拿下安全帽,靜心傾聽大自然最美的聲音。

  嘩!嘩!秋風吹過,大片芒草發出嘩嘩的聲響,起伏,擺動,迎風搖曳,白茫茫的芒草花像棉絮,鋪散在整座山頭,風一來,浪花一波又一波,彷彿將這山的花兒搖到那山去。山在動,風在吹,雲在飛,埋藏心底最深處的悸動也被挑出來了。

  「好美!」不約而同,兩人發出讚歎聲。

  彼此訝異地望向對方,什麼時候默契這麼好了?

  四目交錯,隨即避開。眼前景色太美,美到青蛙會變成王子,美到聒噪吵鬧的小番鴨也會變天鵝。

  葉海旭戴上安全帽,重新發動油門,心也隨風馳逞。

  旅程繼續進行,他們在山上兜了又兜,伍憶鈴這次真的安靜了,她不再說話,不再唱歌,只是緊緊地抱住葉海旭,好似徜徉在天高地闊的山野中,任浩瀚無涯的芒草花淹沒了自己……

  第五章

  葉海旭放下電話,凝視桌上那杯燒仙草。

  天氣漸漸涼了,他的點心由冰品變成熱飲,有時候換成胡椒餅或葉包,每天下午準時送到他桌上。

  曾經叫她不要再破費買了,她又笑嘻嘻地要他加薪,郝自強也跟著起哄,可惜秀樺回家帶小孩了,不然辦公室會更熱鬧。

  他和她在陽明山繞了一圈之後,他們仍是若無其事地上班、鬥嘴,言談之間,她很聰明地不涉及他的私事,但他已有一種被她看穿的感覺。

  伍憶鈴又在外頭嚷著:「哇,上個月的營所稅又暴增了,繳稅繳得好快樂喔,賺得愈多,繳得愈多,中華民國萬萬稅,耶!」

  她就是有辦法吸引別人的注意。他端著燒仙草走出房間,果然郝自強也一屁股坐上桌子準備打屁了。

  「喂,憶鈴,妳別算錯,如果冤枉繳了,妳得負責向國稅局討回來……哎喲!」郝自強大口吃下燒仙草,卻被燙了舌頭。

  「呵呵,說錯話了吧?」伍憶鈴開心地在報表蓋上印章。「不會錯啦,我再呈給郝大副總經理和葉大董事長兼總經理覆核,你們可得張大眼睛仔細看,萬一真的報錯了,大家可是一起死喔。」

  郝自強大搖其頭。「同學,你看,我們請了什麼夥計?哪有這樣子恐嚇長官的?」

  「天國近了,罪人應當悔改,她的報應到了。」葉海旭盯住她桌上那碗刨冰,快手快腳搶了過去。

  「喂,葉先生,你怎麼可以拿我的點心?你喝燒仙草,不要搶我的啦。」伍憶鈴跳了起來,伸手去搶。

  葉海旭幾步路就到廚房,把刨冰倒入流理台水槽。

  「妳不能吃冰!」

  「你這個臭鴨霸,」伍憶鈴睜大眼睛,雙手插腰,大聲狂吼。「這是人家最愛吃的薏仁牛奶冰,你……你……你剝奪了我生存的樂趣!」

  「咚!咚!咚!」葉海旭轉回辦公室,丟出三枚十元銅板到桌上。「我賠妳錢,這杯燒仙草給妳吃。」

  「三十五塊!」伍憶鈴的臉像塊臭豆腐。

  葉海旭摸了口袋,再丟出五元銅板。「妳那個快來了,不能吃冰。」

  伍憶鈴的氣焰忽地消散無蹤,全身發燙,心臟打鼓打得咚咚作響。

  他怎會知道她的生理期呢?

  郝向自強吹吹燒仙草的熱氣,笑說:「有什麼快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葉海旭微笑說:「她這個月會來,下個月也會來,你那個永遠都不會來。」

  郝自強恍然大悟。「這種事傷腦筋,憶鈴,要保重喔。」

  聽兩個男人談論女人的月經,伍憶鈴被激怒了。「喂,葉大董事長,這裡是公共場所,你怎麼可以無視於女性員工的存在,拿我們女生的事情開玩笑?你有沒有聽過性騷擾三個字?你雖然沒有毛手毛腳,可是言語也構成侵犯,我可以上法院告你,要求精神賠償……」她說著眼眶也紅了。

  郝自強忙勸道:「憶鈴,我們沒有開玩笑,我同學是關心妳。」

  「誰要他關心了﹖﹗我活得很好,謝謝!」

  葉海旭直視她滾下淚珠的大眼,沉聲說道:「伍大小姐,如果妳認為我的言語侵犯到妳女性的自尊,我道歉,賠妳一百萬也可以;可是我不能看妳不知死活,自生自滅!」

  「你才是不知死活!快給我一百萬!」她吼了回去。

  「妳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體!」葉海旭也吼得很大聲。「每隔四個星期,我就看妳抱著熱敷墊來上班,又冒冷汗,又拉肚子,秀樺老叫妳去看醫生,妳只是隨隨便便吃止痛藥了事,平常又愛吃冰,不知道節制,甚至一邊抱熱敷墊,一邊喝冰牛奶,結果是愈吃愈痛,對不對?」

  伍憶鈴被他吼得攤在椅子上。他句句屬實,他什麼時候這麼仔細觀察她的生活細節了?

  「我看過很多醫學報導,即使妳不會痛,醫生也勸女孩子在經期前後少吃冰,少吃刺激性的食物,這是對自己身體好,不是我多管閒事。」

  這個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她一向做不到,她就是嘴饞。

  「那……那我不吃了……」克制一下吧。

  「不吃還不夠,秀樺一直提醒我,要我盯著妳去看醫生,剛剛我已經幫妳初診預約好了。」

  「我不要!我是健康寶寶,沒有必要絕對不和醫生打交道。」

  「反正妳就是有醫院恐懼症,沒人陪伴就不敢去了,是嗎﹖」葉海旭涼涼地說:「上次去拆線真是丟臉丟到家了,醫生才拿起剪刀,妳就尖叫,害得外面的人以為醫院失火了。」

  伍憶鈴轉動右手手腕,她已經很努力貼美容膠布了,但那道疤痕依然清晰可見。她囁嚅著:「人家……以為會很痛嘛!」

  「好,我問妳,割傷的時候很痛,退麻藥也很痛,連拆線都有一點點小痛,妳既然怕痛,為什麼每個月就甘願讓它痛上兩、三天?」

  「我……」伍憶鈴無語,他說得太有道理了。

  「我不跟妳大小聲了,最好讓妳保持情緒穩定,這也能夠舒緩可能的疼痛。明天我帶妳去看醫生,詳細檢查一下。」葉海旭訓話完畢,正經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古怪。「呃……妳鼻涕掉出來了。」

  「啊!」伍憶鈴嚇得抽出面紙,趕緊抹抹鼻子。在這個大老闆面前,她早就沒有形象了。

  郝自強不可思議地盯著葉海旭。呵,這傢伙真是愈活愈精采了。

  該是他發表意見的時候了。「喂,同學,你又要上班時間出去嗎?看完醫生後,可別拋下我不管,像上次一樣,兩個人跑去陽明山兜風喔。」

  「陽明山」三個字好像孫悟空的緊箍咒,頓時讓另外兩人感到頭痛不安,然而,在彼此的內心深處,卻又溢出了一股難言的心動,如同漫山遍野的芒草花,輕盈地隨風擺動起來。

  「我說錯話了嗎?」郝自強左瞧瞧,右看看。

  「我預約的是夜間門診。」葉海旭語氣充滿了火藥味。「你要上陽明山吹風,悉聽尊便,凍壞了自己負責,本公司沒有醫療補助。」

  「我是被他綁架上山的。」伍憶鈴也別過臉,氣呼呼地說。

  「呵,我招誰惹誰了?真是沒人情味的公司!」

  郝自強搖搖頭,吃完最後一口燒仙草。這裡沒有他說話的分,這兩個人的連續劇正在上演,他專心欣賞就夠了。

  診療室氣氛忙碌,有人在旁邊等候,有人躺著等檢查,還有人隨時打開門進來探看,打印機吱吱印出藥單,護士也跑來跑去遞單子。

  醫療環境如此嘈雜,伍憶鈴神經緊繃,只能死命盯住醫生寫病歷的筆。

  「妳這個症狀,應該是子宮內膜異位症,妳還沒結婚,可以內診嗎?」醫生頭也不抬,專心寫字。

  「可以。」事前黃秀樺告訴她,如果有性經驗,不用害羞,就讓醫生檢查。

  「伍小姐,請這邊走。」護士請她起身。

  轉個彎,走到一道布簾後頭,一張像怪獸的診察椅張牙舞爪迎接她。

  「請上去。」護士職業化地指示著。

  「怎麼上去?」伍憶鈴看到階梯,要爬到這麼高的椅子上?

  「內褲脫下來,先側坐上去,兩腳張開,放到架子上。」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每個女人都要來這麼一遭的。她硬著頭皮,望著椅上的乾淨紙墊,遵照指示,戰戰兢兢地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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