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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杜默雨    


  「是!」

  現在廚房有六個夥計幫忙洗菜、切菜、準備各色食材,外頭也有四個夥計跑堂,比起五年多前豐富小館剛開張時,樣樣都得自己來的辛苦情況,米軟軟由衷感謝老天爺的厚愛,讓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愈來愈好。

  瞧幾個夥計滿頭大汗,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她又舀起烏梅湯放在台上,稍微抬高聲音道:「各位大哥辛苦了,待會兒抽空喝碗涼湯,肚子餓了就去蒸籠拿塊糕吧。」

  「知道了,謝謝軟軟姑娘。」

  夥計們笑逐顏開。軟軟姑娘最好心了,他們來這裡不但能賺錢餬口,還可以學到米家的美食手藝,更能嘗到最好吃的各色點心,難怪想當廚師的年輕人爭相搶進來當夥計了。

  米軟軟的目光轉到門邊小桌上的一個食籃,不由得臉上一熱;豐富之家向來不做外送,唯獨此人例外。

  她輕聲問道:「咦,陳大人的午飯還沒送去?」

  「瞧我忙忘了,軟軟姑娘,我立刻送去。」一個夥計手裡沾滿了豬油和菜屑,正在捏肉九子。

  其他幾個夥計也是又切又炸又遞菜的,米軟軟忙道:「你們忙吧,我來送。」

  她一向負責點心小食,只要事先做好,擺在蒸籠或碗碟裡,客人點了就可以送出去,所以她並不像其他人那麼忙碌。

  她把做好的薄荷棗泥糕放進蒸籠裡,向阿里叮囑了火候和時間,再攤開一條乾淨的白巾子,掀起另一隻小竹籠,拿出兩個晶瑩嫩白的狀元糕。

  輕輕紮起巾子,她的臉蛋泛出微微紅暈,低頭將包著狀元糕的巾子收進食籃,挽起籃子,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姨!姨姨!」

  一個小女娃兒坐在櫃檯上,一見到米軟軟,笑呵呵地叫個不停。

  「心心,別坐這麼高,好危險呢。」米軟軟抓住女娃兒的粉胖小手。

  「心心幫爹招呼客人。」

  兩歲的安心心聲音甜脆,兩條小腿踢呀踢的,她身穿碎花小衫,梳著兩條小辮子,扎上紅色絲帶,一雙大眼又圓又亮,滴溜溜一轉,見到門口踏進來客人,立刻拉開嗓門喊道:

  「客倌請上坐,我們豐富之家飯菜香,酒水甜,教您吃了心歡喜,撐飽肚皮笑嘻嘻——跑堂哥哥,點菜嘍!」

  那嬌滴滴的稚甜聲音講完,許多客人拍手大笑叫好,自從豐富之家蹦出這個女娃娃後,來這邊吃飯是更有趣了。

  坐在櫃檯裡的米甜甜卻是秀眉微蹙,低頭撥弄算盤珠子,喃喃念著:「九兩加三兩,三?樂哥哥說是退七進一……」答答兩聲,只見她撥好算盤珠子,又狐疑地自語:「十二?到底對不對?心心,來,手指頭借娘一下。」

  安心心聽了,小屁股一轉,爬進了櫃檯裡面,伸出十根圓胖的小指頭。

  米甜甜先數了自己的九根指頭,又數好女兒的三根指頭,再從頭算起。

  「一、二、三……十二,真的是十二耶!」米甜甜終於算對了,高興得手舞足蹈,抱起女兒用力親了一記。「心心,娘會記帳了。」

  「姊,你好好坐著,別動了胎氣呀。」米軟軟看她動作太大,擔心地道。

  米甜甜摸摸突起的小腹,笑道:「六個月罷了,瞧你們一個個把我當病人似的,哎,坐櫃檯好無聊,真想進去燒菜。」

  「姊夫心疼你,你就讓他疼疼嘛!」

  米甜甜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采。「沒關係,坐久了腳麻,我進去廚房轉轉。」

  「姊,我送飯給陳大人。」

  「抽不出人手送?也好,你出去散散步,可別整天悶在店裡了。」

  「心心去不去?」米軟軟拉著安心心,其實她很膽小,不太敢一個人上街。「姨帶你去觀前街吃粽子糖、看捏面人,好嗎?」

  「姨,心心去。」安心心仰起小臉,滿是期待的眼神。

  「姊,我們晚點回來了。」米軟軟抱下安心心,牽著小手一起走出門。

  就要看見陳大人了,米軟軟的心臟怦怦跳動著,白皙臉蛋慢慢透出兩朵紅雲,像是狀元糕裡的紅豆餡,只露出一個小紅頂的餡兒,還有更多看不見的細甜滋味,藏在那白白的粉糕裡呢。

  ※  ※  ※

  吳縣衙門,知縣大人陳敖正在審理案子。

  衙門外擠滿人群,個個伸長脖子往裡瞧。陳敖上任四年以來,蘇州老百姓最愛看知縣大人審案,因為陳大人不畏強權,不收賄賂,不講關係,每件案子秉公處理,為小老百姓仗義執言,總是教人看的大快人心。

  驚堂木拍下,陳敖臉色嚴肅地道:「王彪,你狀告秀才唐少楠勾引你家嫂嫂一事,方才幾個證人都說清楚了,唐秀才三年來到王府授課,皆在書房教你侄兒唸書作文,根本沒跑到盧氏的房裡,何來姦情?」

  「我家娘子在嫂嫂房裡看到唐秀才的詩文稿,這不就是證據嗎?」

  陳敖笑著拿起一張紙,揚在手上道:「那麼本官給你這張文稿,你拿去丟到房裡,本官也和你嫂嫂暗通款曲了?」

  「大人,小的不敢。」王彪口氣雖屈服,臉色還是十分悍然。「我家嫂嫂和唐少楠詩文往來,語氣曖昧,我當叔叔的幾度勸說,嫂嫂依舊不聽。為了維護門風,小的也只有告上唐少楠,請大人制裁這個無恥淫賊。」

  跪在旁邊的一個少年紅著眼睛大吼道:「你才無恥,想奪我爹爹的財產!故意害我娘和恩師。」

  王彪凶神惡煞地喊回去:「你這個無知孩兒,是那個窮秀才要謀奪你爹爹的房舍和田產……」

  「安靜!誰敢咆哮公堂,打二十大板。」

  陳敖拍下驚堂木,他對案情早已瞭如指掌,如今就是要下個令人心服的判決。

  「盧氏,你丈夫過世多久了?」他和顏悅色問道。

  盧氏低垂著頭,聲音瘖啞地道:「十年。」

  「為何和唐少楠詩文應答?」

  「他……他詩寫的好,民婦也讀過詩,他寫給我,我就回了。」

  「好。」陳敖點點頭,又問道:「唐少楠,你是否中意盧氏,所以寫詩贈她,表達你的心意?」

  「回大人,是的。」唐少楠毫無懼意地大聲回答。

  觀看的老百姓一聲驚呼,秀才愛寡婦?這場戲是愈來愈好看了。

  「呵,既然郎有情,妹有意,雙方又沒有其它婚約,如此才子佳人,正好配成一對……」

  「大人啊!」王彪嘶吼道:「我嫂嫂該為我死去的老哥守寡呀,一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這道理你也該知道哇!」

  「你說的很有道理。」陳敖露出微笑,那張娃娃般的臉孔很容易讓人失去戒心。「王彪,所以呀,萬一不幸你早死,你的妻妾當為你守一輩子的寡了?」

  「大人怎麼咒我呢?」看到陳敖語氣轉緩,王彪心情放鬆,果然他去知府大人那兒活動活動,陳敖也要賣他的面子了。

  「哎呀,本官怎敢咒人?那轉個邊兒,本官這麼說吧,若你的妻妾不幸早死,你也要為她們守節,終生不再娶嘍?」

  「男人守什麼節呀?婦女守節,才是天經地義,不然朝廷為何鼓勵設貞節牌坊?這是教忠教孝,感化人心,宏揚我大清王朝的仁德風氣呀!」

  「沒錯。你果然明白朝廷的苦心,難得,難得!」陳敖點點頭。「王彪你聽著,如果你能為死去的老婆守節二十年,本官也會上表為你請一座貞節牌坊。可你這二十年,不得上妓院,不得娶妾,更要守在屋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好拿把刀子劃花了臉,免得女人見到你這張還算英俊的臉,搶著要嫁你為妻,壞了你的名節。」

  「這這這……」王彪感覺不妙,他好像要中陳敖的奸計了。「大人在說什麼?我一個大男人的,要什麼貞節牌坊?」

  「是呀,你大男人都嫌累贅,那女人要那座石頭牌坊做啥?」陳敖笑瞇瞇地說:「既不能拿來變賣,也不能拆下石頭蓋房子,為了這座怪物,一輩子孤孤單單的,送我還不要呢。」

  衙門外傳來如雷掌聲,都是婦女百姓給予陳大人最熱烈的支持。

  陳敖滿意地笑道:「男歡女愛,陰陽和合,這才是天經地義之事,否則你我從何處來?盧氏十年含辛茹苦,拉拔幼兒長大,死去的王家哥哥九泉有知,也該心存感激,讓妻子另覓良緣,與有緣人白首偕老才是。」

  王彪驚道:「不行!大人你不可以這麼判,嫂嫂就算不要牌坊,也應該恪守女誡,遵三從四德,做兒女的表範。」

  王家少年講話了。「好,叔叔你提到三從四德,夫死從子,爹死了,娘從我,我要娘嫁給恩師,可以吧?」

  「你這個不肖子孫,胳膊肘向外彎!」

  「你當叔叔的從來不理會我和娘,現在娘要嫁人,你倒很關心了?」

  啪!驚堂木用力一拍,陳敖收起笑臉。「誰也別吵。唐少楠,本官問你,你愛盧氏,還是愛錢財?」

  「學生喜愛盧氏,平日教書賣文為生,不需要王家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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