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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惜之 「你們聊,我去招呼其他客人。」轉身,余邦剛要離開,就讓盈心一把抓住大手。 「還有事嗎?」 「余邦哥哥,我欠你好多句謝謝,謝謝你幫我,謝謝你讓我受教育,謝謝你讓我相信世界上有好人,謝謝你讓我在最絕望的時候有個人能想,以致艱苦變得比較容易。」這些話,盈心存在心中許多年,上次見面時忘記講,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和他再度面對面,把感激說出口。 「我有這麼偉大嗎?」余邦看著天衡越來越肅戾的表情,決定盡快抽身為妙。 「除了親生父母,再沒人比你對我更好。」她對余邦有很多的謝意,這份恩惠她早晚要回報。 斯文的天衡嘗到鼻孔噴氣的滋味,握緊的拳頭有揍人慾望,冷冷的眼神掃向盈心熱切的臉龐,他非常非常嫉妒,長腿叔叔居然在她心底佔據那麼大份量。 她說,「除了親生父母,再沒人比你對我更好了」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做得不夠多、不夠深刻,讓她的腦海裡只能記取孟余邦的好處,遺忘自己的用心用情? 「別這麼說,幫助人是件好事,何況是我能力所及,以後有空常到家裡來坐,和爸媽談談孟純,他們會很開心。」 「我會的,余邦哥哥,謝謝你。」余邦走了,盈心好高興,追逐著他的背影,笑容未曾褪去。 假設當面向余邦說謝謝是她多年來的夢想,那麼天衡送給她的小枕頭,替她圓了第一個夢。 於是,她相信了天衡所有說法,他的蜂蜜將為她帶來甜蜜幸福,他的小燈會為她照亮人生,最重要的是……是呵!是這個不錯的男子將當她一輩子的情人。 轉身,她回到他身邊,卻發現天衡臉色難看。 「你怎麼了?不舒服還是生氣?」 「你看起來很快樂?」他冷冷問。 「當然,我又碰上我的長腿叔叔。」 要是她再敏銳一些,她會發覺,他生氣的源頭來自於她的過度快樂,然而她實在太興奮了,沒心思去注意他的生氣純粹為著嫉妒。 「我帶你去見我爸媽。」 天衡決定把情緒暫且擱一旁,該談、要談的回家再說,今夜是天燁的好日子,他不該破壞氣氛。 「嗯,我這樣子還好嗎?」拉拉衣擺,整整鬢髮,在天天見客的時候,盈心從不畏懼見人,今天為見這對老夫婦,她花了心思特意將自己打扮起來。 「很美,像清蓮、像精靈。」對於她的美貌,天衡一向給予滿分。 「那……我們走吧!」 勾住他的手,她在心裡—遍遍告訴自己,他拿她當親人,她便該有所回饋,話反覆貼上心問,愈貼愈厚、愈厚愈甜…… 「爸媽,她是盈心,我的女朋友,不久將是你們的媳婦。」 他的介紹詞讓聶家兩個長輩同時愣住。 天衡在說什麼?前陣子他們才幫他辦完訂婚禮,怎一下子,他又有其他的女朋友?懷疑在眉梢,但他們都沒發表意見。 「伯父、伯母好,我是姜盈心。」點點頭,噙著微笑,她是個不折不扣的仙界人物,不食人間煙火,誤落凡塵,純為償還一段情緣。 接下來他們會問,她的父母做什麼、她念哪個學校、將來打算往哪個方向發展,這些答案已經在她腹中推敲好幾個日夜,她相信自己能回答的得體合宜。 「你好,姜小姐長得很漂亮。」 「謝謝伯母誇獎。」 「今天晚上放輕鬆點,好好吃、好好玩,你太瘦了。」聶媽媽慈藹地對盈心說話。 「我知道。」盈心說。 「那你們年輕人樂你們的,我們要去找老人家說話。」聶媽媽微微點頭,把丈夫帶開。 盈心不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就這樣?她一肚子的說辭沒開始,談話就結束了?盈心有些錯愕。他們不在意兒子結交怎樣的女朋友?或是他們認定,她不該是天衡的女朋友? 回頭,她望向天衡,眼底寫滿疑惑。 「我說過,他們不會管我交女朋友,他們一向尊重孩子的選擇。」他投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是這樣嗎?」她懷疑。 「當然是這樣。」 「好吧!我餓了,我要去吃東西,你要不要一起?」暫且把不愉快拋開,她相信天衡。 「好!我們走。」天衡擁住她,走向食物台邊。 這時,余邦走來,他的注意力不在盈心身上,他走到天衡身旁,兩人耳語幾句,天衡轉頭要盈心把自己餵飽,就匆匆跟余邦離開。 發生什麼事情?盈心吃牛排的時候想;他需不需要人幫忙?她喝果汁的時候想:為什麼這麼久,天衡還不回來?冰冰的果汁杯在她掌心輾轉…… 深吸氣,她放下杯子,朝天衡離開的方向走去。 一樓都是賓客,她找不到天衡,緩緩走過階梯進入二樓,向前沒幾步,盈心就聽見天衡的聲音——那是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冷冽語氣。 耳朵貼在門扇上,細細傾聽,父親的咆哮聲,母親歸勸聲,還有天衡不妥協的冰冷,盈心曉得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 「她就是你岳父請徵信社調查出來,那個叫火鶴的女人?」 「她自我介紹過,她叫姜盈心。」天衡強調。 「姜盈心也好、火鶴也罷,你居然為一個歡場女子,捨棄可柔這麼好的女孩子!?」 「我沒有捨棄誰,我愛盈心,可柔仍然是我妹妹。」 「你以為我會讓那種來路不明的女人家人聶家?錯了!我心目中唯一認定的媳婦是可柔。」 「盈心不用嫁進聶家,她只需要嫁給我。」 「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我們不承認這個媳婦,你也硬要娶她入門?」 「沒錯。」 「你不怕我把所有的財產全部給天燁,一毛錢都不留給你?」 「財產登記在你名下,隨你處理。」 「你不介意跟我脫離父子關係?」 「要脫離關係的人是你,決定權也在你。」天衡絲毫不肯低頭。 「你曉不曉得,她們那種女人都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沒了錢,你自以為是的愛情能維持多久?」 「請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承認她很漂亮,但娶妻子,漂亮是最微不足道的條件……」 盈心聽到這裡,卑微感覺重回腦中,被看不起、被輕視、被鄙夷的所有負面感覺統統落到她身上。 那次的求職經驗,還沒教會她,別人是怎麼看待她的嗎? 不管她做多大的努力都不夠,是不是?不管她有多少能力、優點,都不足以改變她是歡場女子的身份,是不是?她身上烙了印記,永遠都抹滅不去,是不是? 是是是是是……全是全是,都是都是!她是個人人都瞧不起的低賤女子,一旦淪落,她再也走不回人群,她合該屬於黑暗、屬於骯髒,幸福與她無緣、快樂與她無分。 仰起臉,她不讓淚水偷渡,掛上慣用的淡漠笑容,優優雅雅地走下樓梯。 看不起她嗎?沒關係,她看得起自己就夠了!旁人眼光傷害不了她、影響不了她,她不介意的,真的不介意…… 坐在孟家庭園裡,盈心失魂落魄,她的驕傲被碎屍萬段,她的自尊覆上無數鞋印,骯髒、齷齪一次次侵襲她的心靈,她拚了命不讓它們近身,她揮舞雙手用盡力氣撥開它們,卻發現一群群人們已經排好隊等著撻伐她的污濁。 她……是逃不掉了…… ☆ ☆ ☆ ☆ ☆ ☆ ☆ ☆ ☆ ☆ ☆ ☆ ☆ ☆ 熱水添了一次又一次,水裡的熱度總是傳不到心間。 她很冷,一陣陣哆嗦從足間往上竄,每個關節像被火車碾過般,痛到無以復加,她是感冒了,但她沒有心情去理會病毒在身上的肆虐。 那夜竊聽到的話語,一聲聲,一句句反覆折騰她,她拚了命說不怕、不介意,卻不能不介意、不怕。 天衡那麼愛她,愛到財富、名聲地位,甚至連父母親都可以不要,這樣多的愛,她怎能負載得起,她怎能回饋得清? 他父母親要天衡拿他努力一輩子的東西來交換她啊!他是個商人,怎能做這種不符合經濟效益的事情? 偷偷望向天衡,他的愛情那麼濃烈,她怎捨得教他委屈受傷? 也許她該順從「民意」離開他,只要一天離開一點點,久而久之,他們的距離就會遠到看不見彼此,也不會心傷,只不過每個「一點點」都讓她舉步維艱、痛徹、心肺…… 若不顧所有人反對,堅持和他在一起的話…… 問題是,她能這樣做嗎?婚姻那麼久、愛情那麼短,哪一天婚姻還在、愛情消失,他會不會拿這些來鞭撻她? 到時,他是不是要責怪她不能融入他的家庭,讓他失去至親,甚至怨起她為什麼選擇這個行業,害他喪失所有成就?若走到那個階段,她該怎麼自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