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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陳明娣 「那位同學,請你快入列。」白花陽光下,攝影師已汗流浹背。 他驟然穿過行列,在離她最遠的那端站定,直盯前方,不理會身旁的嘩然。 攝影師以手背拭汗,吆喝:「第三排的同學麻煩你們移動一下,怎麼那裡空了一個洞,快……」 「卡喳」快門按下,攝影師滿意一笑。 五月的陽光炙熱,可是她的手好冰,那天餘下的時間,她都覺得好冷,透骨徹心的寒冷…… …… 韓惟淑不自覺摩挲露在薄被外的手臂,記憶真是惱人,不請自來、揮之不去! 都是他引起的,她不禁埋怨地偷瞅他一眼;他面無表情,面對著牆上的照片,視線卻像定在遙遠的某處。 他一定是想到了惟真說的話,她心底升起一片羞赧,掛著那兩張照片沒別的意思,只是習慣、只是懶得變化,就像留住其它的東西一樣。 ──是嗎?來自心田深處的另一個聲音問。 ──當然,那照片對她沒什麼特別意義的。她重申。 ──沒有意義?四年前就該取下了。那聲音訕笑。 ──她只是……她沒想過拿下來,只是因為……因為那已經成為這房間的一部分了。 ──借口!那聲音嗤鼻不屑。 ──不是借口,是真的!她強調地握拳。 ──人說謊時,騙得了他人,絕騙不了自己。 ──她沒說謊!她氣喪地捶了下床褥。不改變不代表說謊,她是個乏味的人,她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她喜歡留下所有的舊東西!為什麼不行?! ──好,舊東西不說,他的演奏CD呢? ──對他斷念並不表示同時也剝奪欣賞好音樂的權利,為什麼她不能收藏美好的音樂?她氣忿地咬牙。 「你怎麼了?」他感受到她週遭情緒波動。 啊?她猛然回神,她竟跟自己辯論起來! 「我……我沒事。」她用力搖頭,察覺自己過於激動又突然停住。別慌,吸口氣,她安慰自己,幾個深呼吸後,她潤了潤乾渴的唇瓣:「你……你有事嗎?是關於易磬?」 他不發一語,仍是盯著她瞧。她可以感受到灼熱的目光,就在她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之際,他開口了: 「我去過醫院,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出院了。」 這不是她期待的答案。 「你找我是因為易磬?」她再問一次,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關聯。 「你不必操心他,事情已經解決了。」他似乎歎了聲氣。 她困惑地眨眨眼,卡在喉間的問題說不出口──不是易磬,他到底為何而來? 「我有個疑問──」他掉轉視線,不經心瀏覽書架上的CD,多數是他的,還有KEVIN?KERN新世紀鋼琴家。「當我跟你提到他對你有不正當迷戀時,你很肯定說──那樣的迷戀很快就會過去……你真這麼認為?」 「……嗯。」她遲疑地頷首,不解這問題的重點,只能呆呆凝視他高大、剛健的背影。 他的手指滑過一排排的樂譜,一個熟悉的影子引他逗留。緩緩抽出原屬於自己的樂譜,修長有力的手指扣緊樂譜,他終於問出他最想知道的事…… 「你對我亦是如此?」 他屏息等待! 靜寂,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一切時間之河彷彿靜止,難耐的漫長…… 胸口爆裂般的壓力逼他呼出長長的氣,他再問一次: 「你對我的迷戀也消逝了嗎?」 她無法思考! 火紅燒染上臉頰,她無力控制,全身血液因他的問話凍結,冷熱衝擊,帶來世界崩陷的暈眩感!她用盡全身的力量閉上眼抵抗,心口卻針刺般疼了起來…… 無助的眼眸顫抖睜開──問題,她必須回答的問題,她試著在慌亂的腦中尋找答案,她告訴自己幾千次、幾萬次的答案…… 「回答我──」 他驟然反身面對她,四目交會觸電般又錯了開,他意會自己過於急迫的語氣,垂目隱藏心思;她倉皇不定道: 「我……不知道!不!我的意思是……是的,是的,早……早就結束了。」 趁她慌亂之際,他自半掩的眼睫觀察她紅撲撲的雙頰,在黑髮間隱約可見臊紅有如火燒的耳蝸,閃爍的眼神再度低回,緊張的剛硬唇線放鬆、緩緩揚起,慢條斯理的他輕問: 「你確問?」不經心地翻弄手中的樂譜。 「當……當然。」她戒慎捕捉到他臉上含糊的笑意,疑惑的雙眸在他身上徘徊,突然她驚叫:「你──不能看!」 不顧身上披掛的被單,她飛撲向他── 他反應敏捷攫住往地面撲倒的她,以身體保護她,她一心專注於掉落在地板上的樂譜,雙手將樂譜抱在胸前,氣息急喘、不斷喃喃說著同樣的話:「你不能看,你不能看……」 她孩子氣的反應令他不由莞爾,忍住笑意地調整她在懷裡的姿勢,毫不費力的,進人帶被單地將她抱上床;她後知後覺為兩人親暱的碰觸臉紅尷尬,像只鴕鳥將燒紅的臉蛋埋在胸口。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抽走樂譜。 「啊──還給我!那是我的──」她跪坐在床上焦急嚷著。 「這是我的。」他心情極好地揚揚手上的樂譜。 「你自己不要的……」她哭喪了臉,全然不解他的舉動。 他貪戀她臉上無辜可憐的表情,不肯還她。「既然你說了不再迷戀我,留著這樂譜也沒意義,不如我帶走。」他作勢離開。 「不要──」她哀求。 「除非你說的不是真的。」裝模作樣的正經表情下儘是戲謔。 她立即搖頭否認,他眼神中的光采黯淡。 「那我走了。」他確知她在說謊,他會設法讓她承認的。 他真的帶走了樂譜!她難以接受地盯著合上的房門。 那是她的!他怎麼可以?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她不要他看到裡面寫的東西,密密麻麻的……她賭氣地扁著嘴,心裡吶喊著── 裡面寫的是過去的她! 不是現在的她!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不,韓惟淑甩頭揮開腦中的字跡。不! 她不喜歡他! 她不喜歡他! 她不喜歡他! ──好像多說幾次就能得到心安。 ※ ※ ※ 阮滄日的父親阮博羿自桌上的文件抬頭,深思地說: 「我想見她。」 阮滄日要求動用阮氏集團關係時,阮博羿並未多問,直到事情結束後,才召來阮滄日瞭解事情;兒子提到她時的微妙語氣,引起了他的興趣。 「你回瑞士之前,安排我們見個面。」 「沒有這個必要。」阮滄日熟知父親精明實際的生意人脾性,立刻回絕了。 「好幾年沒見過她了,就後天吧。」阮博羿逕自決定了。 「我不會請她來的。」他還沒決定該採取什麼行動。 但,他也很想見她;阮滄日腦海浮現由童稚到成熟的秀麗筆跡,填滿樂譜內的空白,密密麻麻全是──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他喃喃品味心中發酵的甜意。 「我會讓你媽邀請她來。」阮博羿不在意地抬眼。「滄日,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阮滄日心一斂,不再反對:「隨你吧,老爸。」 「就當我想看看老朋友的女兒。」阮博羿瞇眼解釋,自然祥和的神態,令人猜不透他心底的主意。 ※ ※ ※ 「媽,我們不會去的。」韓惟淑心不在焉地應付母親。 「為什麼不去?這是難得的機會,你年紀不小,惟真也快畢業了,趁這次機會,你們可以認識認識些好對象。」韓母略作停頓,試探地問:「還是,你跟滄日兩個………」 「媽,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她頭也不回,顧著整理待會兒家教使用的琴譜。 「好,不管怎麼樣,人家邀請了我們,不去就失禮了。」 「讓惟德、惟真去就好了。」 「去哪裡?」韓惟真輕柔愉悅的嗓音傳來。 韓母立即轉身,尋找目標:「惟真,你回來得正好,今天阮媽媽打電話來請你們去她家參加宴會、吃飯。」 阮滄日家?韓惟真對母親甜甜微笑,等待她再說下去。 「這麼難得的機會,你姊姊竟然說不去。」 「媽,你別煩惟真,她對這種事沒興趣的。」 韓惟淑心想,常聽惟真說這類事浪費生命,學校的聯誼、舞會、聚會,她從不參加的,肯定沒興趣去。 不料,韓惟真說:「聽起來很有趣,什麼時候?」 「明天晚上。」韓母雙眼「迸地」發光:「你肯去?」 「有好玩的事怎麼可以錯過?我跟姊一起去。」 韓惟淑一聽還得了,急急問:「你幹嘛拖我下水?我不去!」她強調地一跺腳。 「太好了,兩個都去。」韓母對她的抗議視若無睹。 「媽!我說我不去──」韓惟淑一反身對妹妹說:「你不是最討厭這種宴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