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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陳明娣    


  湯晨星看看膝蓋、手肘上的擦傷,自我戲謔道:「現在真的稱得上是體無完膚了,唉!得找個消毒水消毒傷口才行。」她左扭右拐地往回走——

  「三更半夜,你又在外面做什麼?」杜聰文像個復仇天使似的,黑黝黝地站在她後面。

  「誰?」湯晨星猛回頭。嚇了一跳。「哎喲!」又摩擦到她的背,她齜牙咧嘴地說:「原來是你,你也還沒睡?」

  「你在外面鬼叫鬼叫的,讓人怎麼睡?」杜聰文避過不提自己為了她失眠。

  「對不起,吵到你了。我馬上回去。」

  他實在不想關心她,可是。看她走路姿勢僵硬,和不時發出尖銳的吐氣聲,又讓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你的腳怎麼了?」

  「小事,擦擦藥就好了。」一扭頭,湯晨星的五官,因頸後灼熱的痛苦而扭曲。

  「你的臉怎麼了?」

  「只要你別再問我問題,它就沒事。」這次湯晨星不敢回頭,努力保持木乃伊的行進方式,以減少衣服跟背部摩擦的機會。

  她這樣一說,杜聰文橫下心不理會她——他何必自找沒趣管她的閒事,他已經決定把她逐出心外,不再……該死的!她非得發出那種痛苦萬分的換氣聲來折磨他的耳朵嗎?

  杜聰文心中的理智,來不及勸服猛然竄起的衝動,他即一個箭步,從後面抄起湯晨星——

  「啊!你做什麼?你弄得我好痛——」湯晨星連聲哀叫。

  「你閉嘴!你非得吵醒所有的人才甘願嗎?」杜聰文口氣兇惡地低吼,他氣不過自己就是放不開湯晨星。

  「我的背好痛,你放我下來!快放開我啦!我會被你害死的!」

  湯晨星愈掙扎,杜聰文愈是收緊兩人的距離,他怒火沖沖,根本聽不清湯晨星說的話。「你別再亂動,我是好意抱你回去,免得你走得那麼痛苦。」

  「我真的好痛,拜託你放我下來——」湯晨星不敢再動,伏在他胸前呻吟。

  她的腿一定受傷很嚴重,要不然,她不會用這種哀求的語氣說話,杜聰文改變主意,轉過身改抱她回主屋。

  他身體的每個移動,都引起一陣劇烈的刺痛,湯晨星一面咬著牙忍受;一面在心裡咒罵杜聰文,他的腦袋硬得像石頭。只要他決定做什麼,別人一句話也塞不進去,這種人誰遇上了都會倒八輩子楣!

  杜聰文把湯晨星丟在琴房的沙發上,屈膝抬起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忙碌地檢查哪裡受傷了……奇怪,除了膝蓋上輕微的擦傷,別的地方看起來都很好呀?她怎會一直喊痛?他納悶地抬眼看她——湯晨星痛得無力說話,只能以忿恨不平的眼神表示她心中的不滿,只是眼角垂掛著兩滴淚珠削弱了她的氣勢,反而顯得格外惹人憐惜。

  杜聰文心不由糾緊,好不容易堅固的意志又淪陷了,他的聲音因突然滋生的感情抽緊:「你……你哪裡不舒服?」

  「全身都不舒服!」湯晨星吸吸鼻子,沒好氣地說。

  「我叫醫生來!」他倏地站起來,忘了湯晨星的腳還擱在他的大腿上,他這一起身帶動了湯晨星的腳,她整個人仰倒在沙發上!

  「哎喲!」又碰到她的肩膀了!她快速地打個滾,讓背朝上,頭埋在沙發裡嚷著:「我真的會被你害死!」

  「你的肩膀怎麼這麼紅?」杜聰文赫然發現,湯晨星露在無袖上衣外的肌膚紅通通一片,連手臂上也是紅白兩截。

  「別碰我!」湯晨星抽氣尖叫,杜聰文才發現,他的手正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曬傷了!」杜聰文恍然大悟。「我馬上回來。」他掉頭就走。

  湯晨星趴在沙發上,真希望可以永遠待在這裡!她伸長四肢成大字形,享受乾爽的冷氣,瞬間覺得背後的灼痛感減輕了一半,真舒服!

  開門、關門,一連串腳步聲,杜聰文回來了。他蹲在沙發旁,擠著透明管狀的藥膏,輕輕地塗抹在湯晨星的頸後,肌膚上冰涼的感覺,令湯晨星像貓咪被主人撫摸般發出咕嚕聲,她一動也不動地任他擺佈。

  杜聰文抬起它的右手,細心地在手臂上抹藥膏,看她手臂灼傷的程度,一定很難受,他心疼地思忖,動作更加輕柔怕弄疼她。抹好藥後,杜聰文握著湯晨星的腰部舉起她,反轉身子讓她坐在沙發上——

  湯晨星認命地站起來:「謝謝,你的藥很有效。」自動往門口走去,心裡自怨自艾,又得回自己悶熱的房間了!

  「你去哪裡?」杜聰文一把扯回她,按在沙發上。「你的膝蓋還沒擦藥。」

  原來,他不是要趕她回去後屋,想不到他還滿有愛心的。湯晨星合作地抬起腳放在杜聰文的大腿上,讓他清洗傷口、上碘酒——

  「你怎麼曬傷的?」杜聰文低著頭問。

  「曬太多大陽。」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

  「很痛嗎?」

  「嗯。」白癡也知道一定很痛。

  「身體不舒服還跑出來亂晃。」他疼惜地處理她膝蓋上的傷口。

  聽他的口氣,好像她很喜歡跌傷自己。

  「我也不想出來亂晃呀!可是,屋子裡那麼熱,而且,我的肩膀又痛又癢,根本睡不著。」

  杜聰文放下她的腿,猛抬頭,深邃的黑眸陰霾地對著她:「你要是聽我的安排就不會有這種事。」

  湯晨星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她一雙黑亮的眼眸,坦然地正視他,考慮一下說:「也許!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客房住著唐小姐。」她抬起手肘讓杜聰文看那兒的擦傷,順理成章地說:「這裡還有。」

  杜聰文咕噥一聲。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邊搖頭邊上藥:「你非得這樣弄得全身是傷嗎?」

  湯晨星聰明地保持沉默任他數落,很久沒聽到這樣充滿關心的責罵了。只有在小學的時候,跟育幼院外面的同學打架受了傷。修女在幫她擦藥時曾這樣罵過她,唉!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

  「好了。」杜聰文有點尷尬地放開她的手,兩人之間氣氛變得有點怪異,他倉卒地直起身。「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湯晨星看著他匆忙離開,心裡不自主地想著,想不到他暴躁的脾氣下,也有顆同情的心,被人服侍慣的他,也會這樣溫柔地照顧人,真是令人想像不到。

  湯晨星第一次對杜聰文產生格外的興趣。以前,她總是認為他是個被寵壞的富家子弟,目中無人、傲慢到極點的音樂家;而她就是受不了他的霸氣,忍不住誘惑想挫挫他的銳氣——

  「你站起來一下。」杜聰文抱了一堆東西回來。

  「做什麼?」湯晨星愣了下,照他的話做。

  杜聰文將絲質的床單鋪在沙發上;在沙發的一側放下枕頭,用手順平床單說:「你今晚就睡在這兒。」

  「啊?」

  他不顧湯晨星疑問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這張沙發你睡應該夠大,我鋪上了床單。睡起來應該會舒服點。而且,這裡有空調,對你也比較好。」

  「可是——」

  「不要跟我爭辯,這麼晚,我很累了!這被子給你。」杜聰文把絲被塞給湯晨星,不給她反對的機會,倏地旋身出去。

   ※     ※  ※

  杜聰文小心地推開琴房的門,看到被單下微微地攏起,及露在被外的黑色短髮,才鬆口氣——還好這次她接受了他的安排。

  昨夜,他一夜無眠。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擔心湯晨星會拒絕他的好意而跑回後屋去;還遲疑著要不要起來到琴房看個究竟。又不願自己表現得太在意她,心情就這樣反反覆覆地直到天明。

  他無聲地走近沙發,皺著眉,端詳她沉靜的睡容,心裡十分明了——儘管她總是反抗他的命令。不在乎他的自尊,當面取笑他的追求;其實,他心中還是在意她!

  為什麼會喜歡像晨星這樣的女孩呢?杜聰文問過自己好幾次。是因為她的真實不做作,還是因為她的個性?或許是佩服她,為了朋友奮不顧身的精神?也許沒有任何原因,他就是注定栽在她的手裡?杜聰文自嘲一笑。

  湯晨星翻了個身,面向沙發裡端,又唾了。他貼近她的背後,細看曬傷紅腫的部位是否好轉,順手取過藥膏,輕輕地抹上——

  「謝謝你。」

  湯晨星沙啞的嗓音,夾著濃濃的睡意,她愛困地開著眼。他的手一碰到她,她就醒了。說也奇怪,她一點也不覺得他這樣隨意地碰她有什麼不妥,好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等他溫暖的手離開了以後,湯晨星從沙發上起來,把被單和床單折好。「這些東西從哪裡拿來的?」

  「放這兒就行了,今晚你還要用。」

  「我可以再睡在這裡?」湯晨星訝異地問。

  「叩叩!」有人敲門。

  「杜大哥,我可以進去嗎?」

  「你可以一直待在這裡過夜。」杜聰文快速地撇下話,過去開門——

  「杜大哥,早。」唐秋意微笑地跟他打招呼。「我聽他們說,你已經起來了,就過來看看——你是?」她看到屋裡還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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