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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席絹    


  她不再看他,側身走入大門,隨著大門輕輕叩上,再一次切斷了聯繫的波動,強調陌路的事實。

  「老師——走啦。」

  有人在他耳邊叫喚著什麼,但他無心理會。有什麼東西勾纏住他手臂,他無所覺的甩開,啟動車子走了好遠一段路之後,終於有了體認——

  羅紅與他之間永遠有一道拆除不去的藩籬,冷冷阻隔住了他的癡心妄想。

  在她的厭煩冷漠下,他還有勇氣癡看她的行蹤嗎?停在紅燈路口前,他將頭抵在方向盤上,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早該聽小秋的話的,讓暗戀只是暗戀,不要讓自己的心愈求愈多,貪到今日這般,深重的挫折是自找的呀!

  企圖在羅紅心中留下影跡又如何?如果是極惡劣的,還不如不要。

  但恐怕已來不及了。

  苦笑半晌,任心去紛亂,不知從何理起。

  ***

  一本「三曹詩」翻來覆去全沒半個字入眼。再過兩日要小考,分數之糟已能預期。

  羅紅看了下時鐘,十點半了,父母親應已就寢,哥哥們大概各自在房中忙著自己的事情。推開椅子,轉而半躺在床上,摟過床邊的小叮噹布偶輕吻了兩下。

  她的房間內塞了不下二十個大小布偶,要不是前兩年整理了五十來個到儲藏室,她房間恐怕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案母送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哥哥們、令庸哥哥還有很多很多親戚送來……而這個最大只的,有半人高,抱著睡時軟綿綿,以亮光布面裁製而成,沒有絨毛來使她呼吸不順。這是趙令庸送的,在她六歲那年。

  蒼白的童年能記憶的事並不多,願意去記憶的更少,一個醫生換過一個醫生,醫院由這家轉到那家,吃不完的藥、打不完的針……她寧願忘記。

  也許是一直被告誡不能大悲或大喜造成心臟過度負荷,往後,她的情緒一直控制在極小的震幅。所以,五歲那年,當她被憤怒得幾乎殺死她的趙令庸又抓又拽推倒在地時,居然不感到怕,也不因疼痛而哭嚎。她只是不明白的看著一個十五歲大的青少年對她怒咆狂嘯,最後她的三個哥哥正好到醫院,見此情況便湊上來一陣扭打——

  她的心臟,來自趙令庸相依為命的姊姊趙令柔的遺愛。一名酒後駕駛肇禍,讓趙令柔二十歲的美好生命劃下句點。在彌留的那些日子,她簽下了器官捐贈,尤其指定心臟要捐給她當義工期間所照顧的小朋友——羅紅。

  原本,她沒能那麼快接受換心手術的,台灣並不流行器官捐贈,太多太多需要換心的人只能無助的排成遙遙不見彼端的一長龍,在病床上絕望的等候,願意割捨的人卻如此之少。

  因此,她的父母無比感恩,得知此一消息後,便捧著一筆鉅款上趙家表示感謝,趙家,只剩一個國三的小男生,而他們被轟了出來。

  沒幾日,那小男生,更是在前往醫院收拾亡姊身後物件時,瞧見了蒼白的她。她著一身睡衣、赤著腳,站在停屍間門外,那時,他兇猛的推倒了她,所有壓抑的悲憤怒火全在此刻噴出如熔岩——

  「你們有錢!有錢了不起嗎?你憑什麼利用我姊姊的死來換取你的生?這就是你的目的吧?成天巴著我姊姊,讓她疼你,最後連死了也是屍骨不全,被切切割割的拿走所有可以用的東西,再放一把火燒掉,放屁!什麼遺愛!什麼一部分的活著……」

  他的怒咆後來與哥哥們的拳腳相向演化成令她深刻的記憶。

  大姊姊死了,她心好難過,可是她竟沒有哭,後來當她可以恣意在陽光下跑跳了,也不再容易滿足歡笑。

  情緒的浮現變得很淡,感受了十分,往往只能表現出三分。

  已很久很久不曾有沉鬱的心情了,如今突來的揮之不去,惱意猶存,教人想拍打什麼來洩憤一下——而她也這麼做了,因為她發現自己一直在捶打著小叮噹。

  「你要好好代替我姊姊活著……」

  當趙令庸攜來小叮噹探望開刀成功後的她時,是這麼說的。

  好好活著、好好感受生命中必經的一切酸甜苦辣。

  她的世界中也與別人相同有著繽紛七彩,只不過總是淺淺淡淡的落款,預見了不會有波瀾壯闊的景象。

  今日的思緒根本是不應該有的,尤其是來自那個莫名其妙的人。

  用力翻了個身,決定不再去想。

  她一點也不想改孌現況。

  別笑我總是笨拙,楞頭呆腦。

  誰在愛情面前不若一名呆爪?

  將你引入嗔癡愛怨的紅塵,是我無意。

  容我跌撞在你迷宮般的心靈,因我愛你。

  第四章

  台北總是在下雨。

  非假日的重慶南路行人不會顯得太擁擠,撐著黑傘,羅紅一家書局逛過一家。早上沒課,她決定買一些書回家充實她的書櫃。

  沒什麼朋友,卻有不少書。才逛了一半,她的手袋沉重不少。七、八本書已然造成負荷,幸好不必走太遠。早上與趙令庸約好,中午在賣酸梅汁的店口見,他今天與客戶在附近洽談,有空來順道載她回家。

  母親已動完手術,目前在家中安養,醫生囑咐必須安靜休養半年以上,不能勞累與提重物。這樣一來,幾乎必須處於半退休的狀態下,全仰仗趙令庸一人獨覽大局了。

  母親認為他的能力與歷練已夠,並不過問公司的種種決策。倒是趙令庸仍每星期來家中做簡報。

  手上愈來愈沉,該買的書已買得差不多,不想再多逛了,走到相約的地方,意外的看到趙令庸的車子早已到了,而站在車旁的人令她訝然的眨了眨眼……

  雷、星、罩、頂!

  秋晏染咬牙切齒的看著自己褲管上的一片泥水,剛買的酸梅汁陣亡在車輪下,雨傘不知飛向何方,剛買的書全浸在水窪中……實在是……實在是令人髮指、天理不容、千刀萬剮不足以謝一身罪的渾——帳!

  「對不起,我會賠償你一切損失。」趙令庸手上的大傘遮在怒火沖天的小女生頭上,綿密的毛毛雨飄落在他名貴的西裝上,「不過,小妹妹你應該知道,邊走邊吃且不看路,是不智的行為。」

  秋晏染自詡是個冷淡善嘲的人,任何事情都不能令她破口大罵,形同潑婦,她是個毒舌派的人種,不屑與人大小聲,倒是適合以言話去挑撥得人蹦蹦跳且大小聲。

  是的,她要先冷靜,不要想著由白轉黑的褲管、不要想她心愛的酸梅汁、不要想那幾本中意的書,更別說裡頭夾著下午上課必須用的筆記了——

  「去你的!你沒長眼呀!胡亂停車又技術不佳,你是亂視還是瞎啦!沒看到我正由店裡走出來,而且你的車輪正輾過一處大水窪嗎?台北市交通之所以混亂,你絕對是參與有分的造亂人士!」

  原本只覺得此姝有點面熟,在她仰首對他叫囂時,趙令庸便立即想了起來——是她!那個小日本的表妹,在K大經濟系屬功課頂尖的人物,叫——秋晏染是不?

  「K大的才女當街叫器不好看吧?我聽說貴校的校長以「K大出淑女」而自傲,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喝!他他他!怎麼猜出她是K大學生?

  咦?有點面熟……秋晏染瞪大眼看他,不久便想了起來,不正是前一陣子慇勤接送羅紅的那個痞子嗎?表哥為了他還獨自黯然神傷得不敢再侵擾入佳人的生活中,誠心祝福咧。

  「你是趙令庸?」她退了一大步問。

  「是的,秋小姐。」他有禮的躬身,唇邊一抹邪笑令人想揍一拳。

  他怎麼會知道她?

  「令表兄近來安康否?」他閒閒的問。

  「你查過我們?」她又退了一步,對於這種在社會上打滾已久的奸商,實非小小經濟系才女可以應付。

  「我總得知道是什麼人在動我小妹妹的主意。」他上前一步,將她再度納入雨傘的遮擋之下。

  將驚詫的悸湯甩到一邊納涼,秋晏染立即反應:

  「小妹妹?不是小情人嗎?」她的消息錯了嗎?

  「三姑六婆的話幾時可信了?」他依然是一副邪笑的死樣子,放肆的打量這名個性美女的每一抹生動表情,很是樂趣,像藏著千萬個揶揄準備消遣人。

  不行,這人太奸詐太強悍,她不宜戀戰,速速鳴金收兵,下回再說。

  「呃……今天的事,算我倒楣,我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了,拜拜,不見。」

  「嘿,別急。」他抓住她右手。「下著雨呢,女孩子禿頭不好看,你該知道在台北淋雨的下場。」將雨傘塞入她手中,趁她搞不清楚狀況時偷了個香,啵了個吻在她挺俏的鼻尖上。

  「色狼!」玉腿反射性的踢出,卻只有撲了個空的命運,而且還悲慘的讓人抓住了腰。

  「放手啦。」

  「想要再來一次嗎?」他的眼神充分表現出樂意。

  「去、去你的!」她飛快掙脫他,不敢再動報復的歪腦筋,現下只求在損失最少的狀態下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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