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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席絹 梅認為自己該想一想。 劫富濟貧,也不錯嘛,但好像又有那兒怪怪的? 她得好好想一想。 常孤雪傷癒後,梅決定該是離開他十歲的記憶了。 她很夠意思的給他穿上乞丐服,並奉送一支打狗棒與一塊破碗!聽說乞丐的標準配備是這樣的。 「很好,這樣就容易在街上討生活了。」 「姊姊……這是為什麼?」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前一刻還在享受溫暖,此時已成為一名無家可歸的小乞兒,為什麼? 「這是你必須走的路。」他的命裡有五年的乞丐運呀,又不是她故意整他,做什麼一副棄兒的指控目光? 「我以為你要收留我!騙子!」被背叛的悲憤打心底竄起,令他嘶吼出來。梅雙手抱胸,覺得人類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是騙子,不說了嗎!你接下來要當乞丐的。哪有騙你?我還好心的給你準備了衣服咧。」 「你如果不想收留我,為什麼要救我,讓我以為你是好人?!」小孩眼中滿是怒氣,而那怒氣逐漸化成生命中第一抹陰暗,對人性有了深深的失落…… 要是從來沒有人對他無條件的好過,那他還不致於發怒,因為他會以為人生就是如此。但誰要教她施予了他溫暖快樂,那種得到卻又被重重摔碎的痛楚……很痛、很痛,痛得他都要沒法呼吸了。 梅揮揮手,只道: 「好啦,別鬧了。你好生體驗自己的人生吧,我回去嘍。」很好奇他經此一事後,會長成什麼樣的人,快點回去看看。上回解開了他對親人的誤會,讓他不致於對人性完全失望,這次呢?改變的會是什麼? 看著毫不留戀走入梅林深處的白影,小男孩站在原地大叫: 「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嗚……我要當大壞人回來搶你的銀子,讓你當個窮鬼,沒地方去,再也不敢說要離開我……不要我……你……你給我記住!」小男孩坐在地上蹬腿大嚎,哭得好不淒厲。 第五章 霍地坐起身,他雙目如電的瞪著前方,闋暗的色調像是無止境的延伸,由眼前的暗夜迤邐向茫然的彼岸;濃重的孤寂從夢裡追殺到現實,夢境中的陳年孤淚化為此刻滿身的冷汗,在這麼個臘月的風雪夜。 有個記憶正在干擾他。率先湧上的不悅令他拒絕去想出那記憶的真切原貌。 下雪了── 他看到幾片雪白小點從半掩的窗口飄進來,在微弱的月光投射下,份外晶瑩,像暗夜裡最華麗的妝點。推被下床,一身的單衣似是耐不住冬寒的侵襲,但他並無添衣,僅僅抓來一塊布巾擦拭頭臉上的汗漬。 走近窗邊,推開所有的遮掩,任那雪片飄進,撲向他壯偉的身軀,一樹招展的梅花也同時映入他眼廉。 清清淡淡的香味迎面而來,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白日人多氣雜,不覺這香氣,一入了夜,人靜了,雜氣斂盡,香味便繚繞了起來。 他是個粗魯漢子,從不識花香,但獨獨深記梅花之名。當初在此建寨也不讓人砍去這株像征女性化的花樹;冬天一到,滿樹的白,總讓他揚起一種愛恨交織的感受。 究竟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有個女聲這麼問著。 他瞠目一僵,沒有回應,渾身肌肉倒是自動繃緊,彷彿隨時可以跳得半天高,並一把摘下那個不知死活女子的頭顱。 目光往上移,首先看到一雙晃動的小腳與在夜風中微漾的白色裙擺;再更上面一些的逐漸看去,最後定點在女子寫滿好奇的面孔上。 是她!果然是她!不然還會有誰?! 那個許久以前如陰魂般隱形、逗弄著他的女人! 那個在十數日前輕易從他鉗制中鬆脫,消失在市井間的女人! 那個……撩起一幕幕他不願回想起來的記憶的元兇! 她正端坐在梅樹上,一副乘涼的架式。但現下是冬天,除非她有凍成冰棍的嗜好,否則她最好立即下來。簡直是瘋了!這種風雪夜,這種凍死人的氣溫,更別說是在山上了,她到底有沒有一點照顧自己身體的常識呀?! 無名火倏地一旺,他探手如電,想也不想的抓住她左腳踝,硬生生往屋內扯進。 梅順著他的力氣,漂亮的飛躍了個弧度,踢開了他的手,踩了他肩膀借力,然後越過他,輕飄飄的坐在桌案上;幾片依戀在她身上的梅瓣微散在週身。 「你的思緒很亂耶,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畢竟是唯一和她生活過的人類,莫怪她愈來愈關心他,居然還願意現身找他閒聊呢。 認識了幼年那個愛吃愛哭的常孤雪後,實在很難再把成年的常孤雪當陌生人看,即使他對她依然很不熟,更甚者還對她目露凶光哩。不過她是雍容大度的梅神,不會跟人類一般見識。 反正他只要經由她的努力去變成好人就可以了,其它雜七雜八的愛恨情仇與她不相干啦。 「你是誰?」他僵聲問著。背對月光的面孔看不清表情,只兩道灼然的眸子投射出威脅。 月光斜探進來,稀微的銀光正好籠罩住梅的身形,也照亮了她那張淡然而輕鬆的嬌容。 「我叫梅。」她大方的介紹自己,不頂介意對方的聲音悶窒得像犯牙疼。 「你來做──」梅驚呼:「哎!這幅畫!」她看到一幅畫滿紅梅的畫正突兀的垂掛在嚴肅僵硬的男性臥房中。 不知為何竟會感到一種赤裸裸的狼狽,他低吼: 「你最好閉上你的嘴!」 「我為什麼要?你的品味實在很差!不是我在說,這麼俗氣的畫也敢掛,之前我不是說它很醜,都把花兒畫俗氣了嗎?」 「你……你……」當然,他不會承認他的確分不出畫的美醜,一如他搞不清楚為何世人稱頌什麼花兒高貴、什麼花不值一睞而他卻看不出分別是相同的道理。事實上,他覺得天下萬物全都他姥姥的一樣就是了!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還分什麼俊醜美怪的?莫名其妙!「你管我品味好不好!」他最後叫道。 梅想了下,覺得也對。 「是的,土匪只要認得金銀財寶就行了,是不需要培養品味……」說到這個不免又歎息。「也幸好你沒什麼品味,否則我真懷疑你如何跟那些女人睡覺。你那二十七個女人哪,簡直是──」很歎息。 「什麼二十七個女人?」他不解。 「你現在有二十七個小妾不是嗎?還是十來日不見,你又多了戰利品?幾個? 有沒有入眼一點的?」人家歷代的霸王山賊什麼的,都懂得收集美女來壯大自己的後宮,即使是再沒品味的男人也懂得「美女」二字如何書之,偏他硬是與人相反。 可悲復可歎哦! 常孤雪迫近她,咬牙道: 「我沒有女人。」天知道他幹嘛對她說明,但天殺的他就是不要她誤會,不要她認為他的生活淫亂! 「咦?騙我!」她瞄他,明明上回數過的。 「我何必騙你!」他沒料到居然有人敢對他的話質疑。 他最好明白沒事別對神仙說謊,因為那是馬上就會被拆穿的。梅伸出手指往回算著,一邊還分神的回道: 「對呀,你何必騙我?你有那麼多女人不是被當成很風光的事嗎?雖然她們是醜了點──胖的過胖,瘦的過瘦,不胖不瘦的又太老,天哪!拜託你有品味一點,噎!」算完,怔住,閉嘴,然後不可思議的瞪著那張已被數落到青面獠牙的大鬍子臉。呀……呀…… 不、不會吧?! 這傢伙的女人群都不見了! 「你怎會沒有女人?」 「你哪只眼看到老子有女人?!」砰地一拳,槌在她身側的桌面上,當下穿出一個窟窿,顯示這男人被招惹出洶湧的怒氣了。 「老子?老子不是叫李耳?是春秋時代的人。我只是在問你有沒有女人,你做哈顧左右而言它的說別人?怎麼?你跟他很熟嗎?」別攀親帶故好嗎?她再瞄他。 被她氣死! 「老子就是我!那只是一種自稱!」 她皺眉的抬起右手,將他迫近的大臉推出一點距離。 「別那麼近。」 「怕了?」他冷笑。每個人都震懾於他的氣勢,就不相信她能成為例外。 她點頭。「嗯,那種臭味是有點可怕。麻煩你再退開一些。」探手入袖掏出一瓶梅香精,在四個方位潑灑幾滴,以期讓屋內芳香處處,驅走所有臭味。 「你……你……你……」他張口似是欲吼── 她很大方的將剩下的香精倒入他嘴中,笑道: 「不客氣。嘴巴可以合起來了,不然香味會跑掉。」 轟! 火山在冬雪夜裡爆發,狂獸從冬眠裡咆哮醒來,常孤雪將所有的人集合起來,不是為了下山打劫,不是為了操練,而是,找人── 「她叫梅,一個女人,穿白衣白裙,大家分頭去找她出來。」簡單卻籠統的指令,很理直氣壯的發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