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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席絹    


  我們家的小孩都是在白天洗頭,因為白天氣溫較高,不易令小孩著涼;也因為家裡人口實在眾多,如果一屋子人全擠在晚上盥洗,差不多得洗到半夜去了。所以閒著沒事的小孩,常常會在大中午被抓去洗頭。

  以前三四天洗一次的,但後來頭虱大軍以光速橫行在全國的小朋友頭上之後,政府四處宣導洗頭的重要,衛生所的人三天兩頭造訪學校與農村,發放頭虱粉。然後,我們可憐的頭皮頓時成為戰場。平常被那些噁心的小虱子咬已經夠可憐了,現在還要每天每天地洗頭,被那些臭兮兮的藥粉毒殺。

  每個小朋友都討厭洗頭的,因為人人都有過被泡沫攻擊眼睛的恐怖經驗。因此沒見過有誰在洗頭時還能洗得笑呵呵的。我們三合院裡面有一些堂哥到了可以自己洗頭的年齡之後,常常都用「川燙」的方式洗頭,並四處傳授自己的良方妙法,造福其他小孩。「川燙」法之外,又有人加以創造出「淋澆」法,這兩種的差別是一個把整顆頭浸入浴缸裡;一個則打開水龍頭沖一下。兩者皆快速好用,大家都起而傚尤。

  而那,也正是頭虱一直沒法有效撲滅的重大原因。

  當大家都趕流行使用那種洗頭妙法時,我們家小孩依然被管制著,沒有洗髮自主權。只好一邊羨慕別人、一邊哀怨地讓大人抓去洗頭。

  這天,週末,當紅的刑事劇「天眼」又以恐的喘息音效折磨每一顆緊張兮兮的腦袋。我們幾個小孩被媽媽逮個正著,她一旦有空,就是我們頭皮受難的時候了。

  「來洗頭!」媽媽第一個點名離她最近的老二。

  不要啦!正在演到壞人要做案耶!老二嘴上應好,屁股就是不動。

  早被一票小鬼頭訓練出神臂奇功的媽媽,也不囉嗦,拿好毛巾、洗髮粉、頭虱粉,就這麼伸手一撈,看也不必看,一隻小胳臂就這麼給撈住,拽著往浴間走去。

  啊啊啊啊……不要啦!一條乾毛巾折成條狀蒙住眼,整個人趴在媽媽的腿膝上,然後——行刑!沖沖、洗洗、搓搓、抓抓——此動作重複三次,以將頭虱轟炸得無處可逃為最高目標,給它死!

  幾乎像是過了一輩子,老二終於聽到天籟一般的赦免聲。媽媽道:

  「去叫老三來。」

  「喔!」老二拔腿就溜,生怕媽媽覺得時間太多,認為應該多洗一次才夠本。

  「記得叫人幫你吹乾頭髮。」媽媽只來得及叫這一聲。

  沒聽到,沒聽到,一切都是耳邊風!趕快看電視比較重要。將老三推去受刑之後,老二努力在客廳裡找尋一處看電視的好望角。厚,每次週末就是這樣,全家人都會回來;如果又剛好是農閒時期,所有的大人就會填滿客廳每一處,害我們小孩子寸步難行。

  「走開啦,別擋著。」小姑姑蓮花指一戳,將老二的大頭往旁邊推去。

  「老二,你過去一點。」小叔叔比較斯文,只用嘴巴念。

  就這麼地左閃右閃,終於問到一處沒人趕又看得到電視的地方,老二正要感動一下時,突然——

  「啊你的頭髮怎麼滴滴答答的?也不吹一吹?」正好進廣告,爸爸才有空低頭看到把自己縮成一團球的老二。

  身為大哥就是有這種好處,他權威開口:「叫姑姑幫你吹。」

  小姑姑當然不敢抗命,才要起身,戲劇又開始了,她立即遺忘掉剛才大哥交代了什麼工作,又坐回位置上。

  老二的頭繼續滴滴答答十分鐘。當紅的戲劇就是這樣,老是沒演幾分鐘就進廣告。

  於是爸爸又看到老二的頭,聲音大了點:

  「怎麼還那麼溫?換叔叔吹!」壓根不曉得他家老二還沒被吹風機整治過。

  小叔叔依依不捨地起身,磨磨蹭蹭走到看物櫃……啊!刑事組在追捕兇手了!「咻」一聲,小叔叔黏回原位。

  老二又逃過一劫,嘻嘻偷笑,專注地看著電視——

  「哈、哈——啾!」結果笑出一個噴嚏。

  這下不得了,當老爸的熊熊想起,這個老二身體容易受寒再讓她這麼滴下去,一定會感冒。好,求人不如求己,自己來!

  「過來,我幫你吹。」他快步衝向廚房看物櫃,拿出吹風機對老二叫著。

  老二隻好過去,天氣很熱,她一點也不喜歡被吹風機吹。可是能怎麼辦呢?誰教她是小孩?

  這時,老三也洗好了,排在老二身後等待吹發……

  這時,電視劇裡的屍體快要被找到了,恐怖的音效再現江湖……

  這時,爸爸變得很浮躁……

  吹風機轟轟轟,爸爸的手用力抓撥老二的發,像是大火快炒的廚師正在炒一盤空心菜!

  「好了好了,換老三來!」快快快,應該還來得及看到破案。

  老二還是濕淋淋,正要回容廳看電視,老爸叫住她——

  「你頭髮還很濕,去給太陽曬一下,比較快干,去!」當然,老三也逃不掉被正中午大太陽曝曬的命運。

  於是,可憐的老二老三,以及接下來陸續洗完頭的其他人,便頂著被媽媽整治過、被爸爸快炒過的亂髮,排排站在大太陽下,讓頭髮自然干。

  當我們正為自己不幸的人生哀悼時,幾個剃光頭的堂兄弟躲躲藏藏經過我們——厚!是那些流行川燙洗頭法的人,他們的父母終於受不了他們愈來愈多的頭虱,抓他們去剃光頭了!

  哈哈哈!好好笑喔!

  於是我們瞭解,要擺脫自己郁卒的推一方法,就是去同情那些比我們更不幸的人。

  我們圍住他們以表達自己深深的同情——拍拍他們的光頭,告訴他們:

  「這樣打起來聲音比較清脆哦!」

  妹妹背著洋娃娃

  許多不應該也不可能會出現在我們家的東西,

  因您,老爸,而奇跡似的出現了。

  至今,我們仍視這些為「吳家之不可思議事件」之一。

  惟一不解的是,

  您,究竟是因為父愛心切?還是本身就是購物狂?

  啥米?動一下也不行?那怎麼玩呀?

  我們家小時候很窮,這是打一開始大家就明白的。

  以窮人家的道理來說,我們都知道,沒有三餐不繼已經是大人對生活盡了最大的努力;而能夠讀書,且一路讀上去,無須半工半讀百般辛苦,算是大人為我們掙來的奢侈享受。我們都很知足,從來不敢開口索求那些叫做「玩具」的超級奢侈品。

  不過,偶爾偷想一下不犯罪吧?

  「我想要小甜甜的洋娃娃。」有人對堂妹的戰利品流口水。

  「人家比較喜歡眼睛會閉上的洋娃娃。」有人則對同學的玩具充滿欣羨。

  「那有什麼?科學小飛俠才厲害啦!」

  一人一款,喜好各自不同,惟一相同的就是都知道自己在作白日夢。

  唉,我們都知道,就算我們家不窮的話,家裡也不可能出現這種東西的。媽媽是實用主義者,她可以把微薄的錢拿去買書桌,就是不會花半毛錢在沒用的玩具身上——這種堅持之強烈,就連在百無禁忌的大過年也突破不了。

  我們幾乎要以為任何一種叫做玩具的奢侈品,今生今世是不會出現在我們家啦!可是,奇跡發生了!

  那年,大過年,我們這邊的習慣是大年初一都會去天後宮拜拜,祈求有個順利平安的一年。在我們的認定中,這是大人的節目,跟我們無關的,休想要我們放棄吃喝玩樂的寶貴時間陪大人去天後宮拜拜。拜託,這些天拜得還不夠多嗎?

  「要不要去媽祖廟拜拜?」老爸問著。

  理所當然地,我們給他回以「不要」二字。

  可能覺得有點沒面子,他利誘之:「廟口那邊有好吃的東西哦,我可以買給你們吃。」

  才不稀罕咧,我們都不為所動,滿腦子只想著要跟同學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還要玩家家酒,沒空應酬大人啦。

  生氣了,老爸開始訓話:

  「大過年的,只會窩在家中玩,也不出去走一走,不想出去走的話,就把寒假作業寫完算了……」嘰裡咕嚕、嘰裡咕嚕郁卒中……這時,一尾小傢伙正好走進屋子裡來找吃的解饞。老爸瞄到了,問道:「老四,你要不要跟我們去媽祖廟拜拜?」口氣非常不善,就等著再來一次拒絕好讓他火氣全開。

  「好呀。」老四正愁新年沒地方玩呢。

  啊……聽到的是同意句,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可是初升上來的火氣還沒消耗完,只好道:「啊你功課是寫完了喔?還想去拜拜?」

  不是老爸自己說要帶人家去的嗎?幹嗎又一副責備的樣子?老四非常疑惑。

  不待她回答,老爸說了:

  「好啦,那就讓你去啦,回來就要寫功課了知道嗎?」

  「知道。」這是習慣對句,不必經由腦袋思考的。

  不僅老四一臉疑惑,大家都是相同表情。什麼時候變成小孩子死賴著大人說要去拜拜的?剛剛有發生這樣的事件嗎?明明沒人想去,所以爸爸才用食物引誘的呀,在場的人都可作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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