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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歐倩兮    


  人真是只患無志,這一決定,空氣立刻兩樣了,她抬頭挺胸,做出極有份量的要求,「你和我爸媽在西非旅行過,我希望你把當時的情形仔仔細細的告訴我。」

  果然,李棄亦不打馬虎眼,當下慨然應允。「可以。」

  他把毛櫛扔下,收拾工具,拎了桶子就回倉庫,不久扛著鞍具和鞍毯復返,純熟地裝勒、配屜、上鞍。最後,他一面扣肚帶,一面對她說:

  「週六早上六點鐘,我們在四季廣場碰頭吧。」

  宛若愕然問:「做什麼?」

  李棄把掛在樹枝上一件黑色背心拿下,往頭上一套,然後踏蹬上了馬背。他跨坐馬上的姿態實在是英俊偉岸,宛若仰望著他,一張俏臉又變得紅紅的了。

  他卻把兩肘橫在鞍橋上,俯下身來笑著對她說:「我們去爬『一線稜』。」

  她睜大眼睛。「一線稜?」南郊山區最險惡的一段地勢。她往後倒退,脫口道:「不要!我才不和你去爬山。」

  這拒絕也太直接了點,李棄只是怡然一笑,揚起韁繩,喝馬過湖畔,跳越牆邊一叢低矮的夾竹桃,到了竹籬笆外。

  宛若怔了那麼一會兒,一回神就奔向竹籬笆。李棄在籬外奔馬,宛若在籬內追著他,連聲呼喊:「李棄,李棄--等等!」

  到了籬笆盡頭,李棄勒了韁,馬兒在原地騰轉。宛若攀在籬笆上,喘吁吁探出頭,著急而又氣惱地問他:「你不是答應要把我爸媽的事告訴我!」

  他馴服了馬匹,靠向籬笆,斜出身子,伸手將宛若的後頸連著秀髮把住,勾了過去。

  「週六和我去爬一線稜,我就把你爸媽的事源源本本告訴你,絕不食言。」他對著她的鼻端低聲的說,然後在她唇上深深的一吻,即把人放了,策馬朝著開滿野牡丹的草坡馳騁而去。

  ☆  ☆  ☆

  李棄騎馬上了山崗,天色像酒一樣,黃得醺醺然的;宛若櫻唇的滋味,也像酒,香香的,醇醇的,蜜蜜的,同樣醺人欲醉。

  他的目光越過蒼茫的草坡,看著遠遠那部開下山的翠藍色小本田,笑意抿在嘴邊,一雙修長的眉卻蹙了起來。

  這樣撥弄藺宛若,到底為什麼?難道他還真把她的人生幸福放在心上,自認該負起導正她的責任?他自嘲地一笑--那種笑容永遠帶著三分的放蕩不羈。

  也許他不過是想給自己這段過渡時期尋點開心--尋歡作樂向來是他的專長,一個人活著不找樂子,那簡直是徒勞無功的人生。他從小有這等見識,正正經經的李氏一族始終很難把他視同己出,那也不是沒有來由。當家族全體都在恪守祖訓,力爭上游的當兒,他卻在盡全力的顛覆這個傳統。

  他祖父收留他,無非不想這個帶了一半李家骨血的胚子,在外頭浪蕩得讓整個家族的臉都難看。

  他們到底看他不過去,十來歲就差人把他送出國去,哈,那可正合孤意,從此他無拘無束,玩得更是一點也沒有辜負自己的人生理想。

  李棄在風裡笑,望著遠處那逐漸消失在彎道上的翠藍色小本田。週六她會到嗎?也許藺宛若只是個膽小鬼,沒有勇氣接受挑戰,除非她找到更大的理由……

  他把掌心一隻銀耳環拈了起來,夕陽光照得墜子上那顆清水珠透紅透紅--是剛才吻她的時候,順手把這玩意兒卸下來的,失去嬌滴滴的這麼一隻首飾,她一定很心疼吧?

  越是美麗的女人,對美麗就越難割捨。

  李棄咧嘴笑了,把掌心一收,牢牢拿住那只耳環。隨即踢了馬兒一著,喝道:「掌中輕,咱們再跑它一趟!」

  他御著駿馬,在滿山灼灼的紅花叢裡飛馳,風把他的長髮吹得瀟瀟灑灑的,不可羈絆。

  第五章

  絕不食言。

  一個小偷的保證能夠當真嗎?十之八九他的話和他的人一樣沒信用!

  宛若手持那枝包在玻璃紙裡,其嬌無比的紫玫瑰,瞪著秀眼,鼓著嘴,一副和花兒賭氣的樣子,枝末繫著一張象牙白的卡片,卻不以為意的蕩呀蕩的。卡片上寫著:

  明日如期赴約,耳飾自當奉還,令尊令堂之事,知無不言,絕不食言。

  她的耳飾!打從週三在晚餐桌上,立芝指著她的耳朵問另一隻耳環哪裡去了,她足足找了三天,也急了三天。十分鐘前,一個花店的男孩把這枝紫玫瑰送到研究室,宛若才恍然大悟。

  李棄不知幾時趁機偷了她的耳環,現又小人行徑的以此要脅她!

  宛若一會兒咬牙,一會兒吐氣,終於是氣不過,悻悻把那枝玫瑰花往窗外扔了出去。

  一隻耳環有什麼捨不得?然而,那是母親的遺物,又是……又是她至為心愛的一副首飾,光憑這一點,她就注定要受他要脅。

  她抬起頭,窗外,是瓷一樣的藍天,遠處層巒疊起的南郊山脈,歷歷可見。

  她六歲就隨父親去登過一線稜了--整條巖稜,寸草不生,窄不容足,兩旁峭崖直洩下深不見底的溪谷。大人屏住氣,步步為營,像躡著腳在刀鋒上走,她卻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輕巧張著兩臂,像顆珠子滾在瘦稜上,來來回回,流流俐俐。同行的山友看了都捏了一把汗。

  那回返家後,媽媽還著實叨念了爸爸一番,不過隔年她又上了一線稜,這次父親引路在前,母親護衛在後,一路用溫柔的嗓聲小心叮嚀。她跨騎在稜石上咯咯笑不停。父親答應過,等他們從西非回來,還要帶她去爬一線稜……

  宛若又覺得眼睛酸酸刺刺的了,她垂著頭把手背貼在眼皮上,隔了半晌,才緩緩放下手來。日光札著眸子,但她還是看見了躺在綠殷殷的草絲上的那枝紫玫瑰,那麼豐艷……

  宛若走出去,把玫瑰花拾了回來。

  母親的耳環要索回,父母生平最後一段旅程也要問明白,兩樣李棄都別想給她矇混過關。她爬一線稜的身手還是很矯健的,李棄不見得能在這上頭欺負到她……

  宛若倚著窗,沁沁然嗅那玫瑰花香,嘴稍勾起了一個形似菱角兒那樣的微笑。

  這天,一家人用晚飯的當兒,宛若宣佈要去登山的消息。她眼睛望著立凡,有爭取立凡做盟友的意思,然而立凡絕無一絲興趣,即使不是冒險犯難的事。他忙表明態度,說辦公室諸事得趕在結婚之前處理好,宛若這陣子夠忙的,學校既從明天開始放暑假,她偷個閒上山活動活動也好。

  宛若頗感到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拖出她的登山背包,打點水壺和雨具,不知怎地,心中乍然湧現一股興奮熱烈的情緒。一線稜……

  李棄要爬一線稜是吧?很好。沒有人能夠要脅她而不付出代價。宛若冷笑三聲,把父親送給她的那把二十四用瑞士刀扔進背包。

  ☆  ☆  ☆

  清早六點的四季廣場,幾隻鳥兒從行道樹飛到銅像頭上,有個老人手拎著黑布罩的鳥籠,走過紅磚道。除此之外,街上是安靜空蕩的,到一種十分潔淨的地步。

  宛若在廣場邊下了車,嗅到一陣香滋滋的氣味,回過頭,李棄已經靠在小本田另一側的車門上了。果然沒錯,他手裡拿著白底黃條的紙袋子,裝的正是安東坊那遠近馳名的雞茸熱狗。那股子剛出爐的的香味,宛若再熟悉不過了。

  李棄回過頭來對她笑。「過來吧,我來開車,你好好享受一頓早餐--雞茸熱狗和楓糖鬆餅,還有咖啡,吃飽喝足好上山!」

  他說得真是誠心誠意,宛若卻拿嬌眼白他一下,她打賭這絕非巧合,雞茸熱狗和楓糖鬆餅,打小她就愛這兩味,那兩回登一線稜,父親也是先繞到安東坊,買了熱騰騰剛出爐的熱狗和鬆餅……

  看來他手裡掌握的資料還不少。

  李棄把紙杯裝的咖啡喝了,扔進街旁的粉紅垃圾桶,然後踅過來。兩人在晨熹的陽光下相互打量。宛若今天穿淺藍上衣,灑黃雛菊印花,配深藍輕磅牛仔褲,高原黃的野戰鞋。李棄束著發,著一件軍裝式墨綠外套,黑色牛仔褲,黑色短統鞋,黑色登山背包。

  宛若閃動著睫毛,垂下眼上會兒又半抬起來,悄悄度量他。大凡男人生得過度的秀俊風流,往往就顯得文弱,獨獨李棄身上總是展現出一股英氣,拘束不住。她父親藺晚塘也是個美男子,但他是純粹的男性美,不像李棄,李棄彷彿是個綜合體,看得到俊爽、陽剛、放肆不羈,譬如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笑;也看得到深沉、婉轉,甚至嫵媚,譬如他的眼神,他的頭髮……

  宛若在那裡嬌眼流轉地對人評頭論足,當事人於是開腔說話了:「你不會是突然決定--烹了我當早餐,會比吃熱狗來得過癮吧?」

  宛若臉一紅,「啪」地搶過他手上的餐袋,從另一側上了車。兩人的背袋都丟在後座。李棄坐在她的駕駛座上,像坐在自家客廳一樣舒適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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