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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歐倩兮 蝴蝶,飛呀 歐倩兮 揀到一張舊報紙,大陸六四民運領袖王丹自述,六四之後系獄的日子,台灣小虎隊一曲「蝴蝶,飛呀!」正是激發他的士氣,給予他希望的源頭。 相同一首歌,想到自己也一度迷戀過,蹲在小錄放音機前,近乎殘忍地一遍遍重複讓它唱著蝴蝶飛呀,直到帶子崩壞,嗚咽失聲而止。 這樣一首歌,帶來什麼樣的激盪,當時懵懂而不瞭解。 又過許多年,終於成熟到明白自己的需要--是那歌裡歡唱的蓬勃開展,自在飛揚造成那麼大的感動。 一個朋友在黃昏裡來了又走,我思索這人性情的溫悅順柔,對照自己,驚心而大悟。一輩子的性格--沒有耐心,不負責任,隨心所欲,種種是與不是,一一在眼前展現,我沒有比此時更明白自己的了。 我往山上跑去,初夏碧綠,熱騰騰的風,樹木努力地抽芽,鳥從天空劃過去,即使一隻螞蟻也掌握住自己的路線,生命裡有了前所未有的方向感,在風口裡也同樣的篤定,我沒有比此刻更開懷的了。 是這樣的心情道出藺宛若的故事,一再逼她去瞭解自己--人生是必須從這一點才能開始。 我成了一個能夠面對自己的人,常常不夠聰明,然而頑強進取。王丹有蝴蝶飛的遠大希望,我追求蝴蝶飛的開闊自在。種種劣跡,在自嘲的時候,我知道我會再成長,也因為如此,我應當是快樂的。 第一章 一九七○年 那地方在密林深菁的盡頭,一走進去,誰都會恍然以為是座仙境,而在其間徐行漫遊的一對男女,便是下凡的神仙人物了。 這對男女的確是神仙人物,男的俊逸,女的嫵媚,舉手投足俱有一股言語無法形容的風流曼妙。 輕艷的陽光下,兩人皆是身無寸縷。 男的在草地上斜臥下來,那女子則盈盈踱向前方的水潭。水潭之上是一道數十尺高的流瀑,從彎月型的黑色巖壁飛灑而下,因巖壁磷峋,水流沖激開來,撒成漫天舞揚的水珠。島上的原住民稱之為「珊卡拉」瀑布,而他們則暱喚它為落珠瀑布。 這地方一直是他們的世外桃源,不透露給別人知道。年年他們總挑在春天,島上最美的季節,來到此地,度一段無比恩愛綢繆的日子。 並不是只有在這裡,他們才顯得恩愛綢繆。今生今世,天涯海角,不管在何處,他永遠覺得疼她不夠,愛她不夠,恨不得挪了下輩子的力氣,把她牢牢捧在心窩上來憐惜。 此刻,他凝目看著她輕搖款擺涉入水中,一雙纖足在水光映照下,晶瑩得像透明的蔥白。她踩到苔石,身子搖晃了一下,他心一揪,連忙坐起來喊道: 「小心,曼鴻。」 她回身對他一笑。他的心像被箝子夾到一樣,喘不過氣來。老天,她那綽約的體態,不從正面看,誰會知道她已是個懷胎九月,就快臨盆的孕婦! 見她安然步入水潭,開始優遊嬉戲起來,他才又回臥草地,一顆心仍是激盪的。九年前,在大學晚會的舞台上乍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這一生已經交到她手上了,他不再有自己的人生,只有與她共偕的人生。結褵九年,他彷彿把一輩子的幸福快樂都享盡了-- 「晚塘--」 水潭那邊突然一聲驚叫,把他嚇得魂飛魄散。曼鴻是奇女子,就算黑水沙漠一隻猙獰的毒蜘蛛爬到她腳上,她也絕不驚慌。 他翻身而起,只見潭面水花飛揚,不見曼鴻,「曼鴻,曼鴻?」他邊喊邊向她奔去。 曼鴻掙扎出水面,美麗的臉痛苦地扭曲著,一隻手抓向半空。「我 我要生了!孩子,孩子--」 「我的天呀!」藺晚塘驚喘。本來這趟旅程,他和醫師都大力反對,拗不過曼鴻的嬌呢懇求,勉為其難帶她到了這裡,晚塘一直在暗中禱告,不想孩子竟然真的在這個時候,違背他的意思降臨人間,要是曼鴻有個萬一,他非掐了這不肯合作的小頑童不可! 「撐著,曼鴻,我來了!」 「來不及了,哦,哦,孩子出來了--」她唉叫著,身子漸往下沉。 藺晚塘縱身躍入水潭,一束水花激濺而起,再撲簌簌落下。他在水面下朝曼鴻的方位拚命搜尋,不時又急促地探出頭四方查看,再鑽回水中。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他急得像沸騰的壺蓋,總覺得時間是一小時一小時在跳動。顧不得危險要游向瀑布沖激處,卻見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珠子貼在水面上盯著他。 「掉了什麼寶貝嗎?拽得這麼急,命都不要了!」曼鴻故作無事地問。 他瞠目結舌,又急又驚,又喜又氣,「你--」一時接不上話來。 「我是寶貝,嗯?」她指著自己的俏鼻子。 晚塘反應過來,凶相掛上臉,「我來仔仔細細告訴你--」猛地伸手撲向她。 曼鴻撥水想逃,「誰叫你老擔心個不停,啊--」水底石滑,她一慌,沒踏穩就栽入水中。幾乎是同時,晚塘追上來,一把攫住她,又見她一臉痛苦的表情呻吟道:「我……我要生了……」 這一回,晚塘熱情配合演出。「我的天呀!你又不行了--」 「這次……是真的!」曼鴻蒼白昏厥,癱入水中。 他半信半疑伸手入水拉她,「曼鴻!曼鴻!」 沒想到,水面上浮現出漣漪血花,晚塘最後一點狐疑完全被撲滅,一頭往水裡鑽,不見了人影,一時間,天寂地靜。但是,他終於衝出潭面,踩過錯落的苔石奮力上岸,懷裡抱著的是濕淋淋的曼鴻,而曼鴻則擁著--濕淋淋的嬰兒。 藺晚塘把妻子安放到草地上,先顧不得孩子,一逕焦急萬端的俯身在妻子面前,拂開她貼著臉頰的濕發,連聲問著: 「你還好嗎,你還好嗎,曼鴻?」 她星眸緊閉,面色比紙張還要雪白,口鼻間不聞絲毫氣息,霎時間,藺晚塘以為-- 「孩子……?」曼鴻卻睜開了眼睛,微弱地詢問。好像不知道嬰兒就在自己的懷裡。 見妻子恢復意識,晚塘撫著她的腮吻她一下,這才趕忙把初生的孩子抱過來,迅速一番查看。小娃娃「噗噗」嗆了幾口氣,小屁股挨了晚塘一記拍打,頓時「哇」一聲大哭起來。 晚塘終於笑逐顏開,把孩子移入曼鴻臂彎裡。「瞧,是個女孩子,生氣勃勃的!」他搔著下巴沉吟。「這孩子挑這孤島野地,用這種嚇人的方式出生,將來大約也不甘過平凡人的生活。」 曼鴻把臉偎入嬰孩毛細細的發裡,燦然微笑。 晚塘隨即轉身,奔向停放在小徑那頭的吉普車,拿下兩張鸚哥綠毯子和一瓶威士忌,很快回來。他用酒消毒隨身攜帶的瑞士刀,旋即割斷孩子的臍帶,把母女兩人分別用毯子裡好。「我送你們到醫院。」 ☆ ☆ ☆ 一九九四年 「這藺晚塘和曹曼鴻兩個人呀……」語氣一頓,嘖嘖兩聲,驚歎似的。 提到這兩個名字,柔黃燈光下眾人的眼睛都像星星一樣亮了起來,有的微笑,有的若有所思,無一不是一種奇特的、嚮往的、驚異的表情。 初夏的涼夜。這裡是苗公館,西班牙式二樓建築,小門小戶,卻是極其搶眼漂亮。這棟接最初是一位西方傳教士所造,傳教士回國前將之賣給苗教授,苗教授用他收藏多年的東方藝術品把屋子佈置得備極雅趣,一家五口人在此生活是既舒適又愜意。 屋裡有挑空二樓而成的中庭,鋪設著西班牙式花地磚,當中一座噴泉隨時噴灑出清新潺潺的涼意,環境精巧而怡人,苗家一向在此款待客人。就像今晚,這裡辦的是一場家庭式酒會。 空氣中飄蕩著熏鮭魚、牛肉卷和酒香味。在這樣一幢古色古香的屋子裡,眾人感到溫馨之餘,也不免懷舊起來,一些人、一些事的回憶,霧一般的在腦間心田氤氳而起。 這位身著藏青色西服,兩鬢微霜,長相十分體面的男人,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侃侃說道:「沒見過像這樣兩個人。」 又來了! 藺宛若坐在噴泉旁邊一張高腳凳上,她明明哀叫了一聲,卻沒有半個人理會,想必她是沒真的喊出聲。問題可沒有就此完結,談話繼續下去。年年如此,屢試不爽。差不多這樣的聚會,差不多這樣的氣氛,總有某人在喝了這些紅的、黃的、綠殷殷的酒之後,慨然感歎起來,而戚教授總是說「沒見過像這樣兩個人」。他總是說一個人有十八般武藝已經夠厲害了,而藺晚塘卻有十九般武藝-- 「一個人有十八般武藝已經夠厲害了,而藺晚塘卻有十九般武藝,」這位地質學權威,拿學術上的威嚴口氣,輔以斷然的手勢說道:「他永遠在翻新,永遠在給人驚奇,當大家還在為他西太平洋斷層海岸的研究成果驚歎不已的時候,他已經掉頭去鑽研西周的玉器了,他精通人類、生物、地理、藝術和考古學,他是位了不起的博物學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