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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頁 歐倩兮 「也許到瑞士去遊湖,也許到巴塞隆納看鬥牛,到處走,到處逛,」他輕笑一 聲。「妳知道,我老子──哦,不,是惟剛的老子,」他及時改口,又是一 聲乾笑。「老頭子待我是很優厚的,我還是見飛的半個老闆,不過事業我是搞不來了,全權交給惟剛去吧,他是天生的苦力,而我,老頭子留給我的,夠我吃喝了。」 約露點點頭,兩人緘默了,惟則忽然沙著嗓子喊她的名字。「約露。」 她抬起明眸。 「妳為什麼不恨我?」 「為了以霏嗎?」約露問,旋搖搖頭。「不,我不恨你,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和難處,你我都不例外,你我都需要得到諒解,得到機會。」 「可是妳曾經恨惟剛,不是嗎?妳把他當仇人,一 點也不饒他,現在妳為什麼不恨我,妳應該恨我的!」他說得好像巴不得約露恨他似的。 約露微笑,笑裡有一 抹深切的敬畏。 「我恨他,那是因為我愛他,我一 度把這些感情混淆了,但是現在我已經認清自己。」「約露──」惟則陡地拉住她的手,迫切喊道:「如果可以,如果能夠再來一 次──」即使隔了一 段距離,惟剛還是瞧得見他堂兄的面色變得激烈,他把約露的手抓得死緊。惟剛驀然衝動起來,想飛奔過去,把惟則推開,可是他見到惟則從外套的內袋掏出一 樣東西遞給了約露,然後掉頭走了。 約露低頭看著那東西,姿勢很僵,許久不動。過了半天,她悠悠朝這頭走來,步履有些飄忽。惟剛被一 株扁柏隱蔽了半邊,她一 時沒瞧見他,張望了片刻。然後,他又看到她臉上那種驚慌之色──和那天他從加護病房出來時相同的神色。這個月來,她不時顯露這樣的表情,像是受到什麼驚嚇,或者害怕什麼……她見到他了,一 箭步奔上來,揪著他的衣袖,喘促道:「惟剛!我以為──」 「怎麼了?」他柔聲問。 約露鑽入他懷裡,沒有回 答,只是搖頭。 「惟則對妳說了什麼?」他把她纖巧的下巴挑起來,凝眸看她的雙瞳。 「他向我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她舉起手裡的東西,指尖在發抖──一 張發黃的相片,北海道他們攝下的唯一 一 張照片,惟剛站在一 邊,以霏和惟則相親相愛擁在一 起。他們三 人。 「他把他和以霏的事告訴妳了?」惟剛凜然問。 約露點頭,偎在他胸前輕泣起來。惟剛萬分不捨,擁住她的肩溫柔地勸慰,「不要傷心了,原諒他吧,當年他並不是存心傷害以霏,他是愛她的,只不過缺乏勇氣……」「不,不是他──是你,是你。」約露卻嗚咽道。 「我也做過懦夫,」惟剛倒溯口氣,慚愧地承認。「我嫉妒,我痛苦,我逃避以霏,竟沒辦法及時幫助她,她的死──我得負上一 半責任。」 「不!」約露抓著他叫道,粉腮染滿了淚。「別再這麼說,不該你自責的,惟則對以霏負心,我卻錯怪你──這張相片,」她揚起手上的舊照。「我憑著以霏燒剩下的半張相片,張冠李戴,冤了你八 年,我實在太蠢,太糊塗了!你根本沒有錯,我卻把所有怒氣發洩在你頭上!你為什麼從來不解釋,不說清楚? 萬一 ──萬一 ──」 她狠狠打起冷顫。這一 個月來,她不敢打擾惟剛喪父的心情,始終沒提到此事,然而每每想到任何一 種的「萬一 」,她卻不寒而慄、驚駭萬端。哦,她恨自己的糊塗、輕率和固執!她這樣冤屈一 個世上最好最可愛的男人,甚至因此差點失去了他──這萬萬不是她這一 生償得了的代價! 「都過去了,」惟剛以唇撫摩約露柔亮香郁的頭髮,低柔地說:「把該忘的忘了,忘不了的就想它的好處──一 場誤會湊合了我們,我們反倒要感激呢! 不要流淚,親親,我們還有好長的未來要一 起努力和分享呢。」 「惟剛,謝謝你,」約露抬頭,張著一 對瑩亮的眼眸,誠摯而感壞地對他說:「你讓我的愛、恨和人生,都有了歸依。」 一 陣風來,把一 片嫣紅的楓葉拂上墓頭,惟剛上前欠身拾起,凝神望了墓碑上方紹東的名號半晌,帶著淡然自持的哀傷默念,「安息了,爸爸。」 然後,他攜了約露的手,走過長長的石板花徑,直趨墓園大門,見飛的黑色房車停在那兒。 梅嘉也在那兒。 她穿著夜藍色絲緘褲裝,摘掉黑眼鏡,款款向他們走來。 她針刺一 樣睨約露一 眼,說道:「惟剛,到一 邊說話好嗎?」 「有什麼話,可以在約露面前說。」惟剛坦然道。 她那雙細挑的眼睛,閃過一 抹陰毒之色。「我懷孕了,惟剛──是你的孩子。」「不可能!」惟剛大驚。 「你忘了嗎?在白沙灣那一 次……」 梅嘉那黑得顯亮亮的一 身,開始擴大、瀰漫,黑夜一 般包攏過來,約露頓然見不到一 絲光明。 尾聲八 個月後。 惟剛在編輯部大門停下腳步,透過那扇晶亮的玻璃,望著獨坐桌前的約露。她面對一 疊文稿,托著香腮,咬著筆桿子,那副探思專注的模樣兒,真是可愛極了。惟剛打自心窩地微笑起來。 這八 個月來,約露一 如編輯部同仁,朝九 晚五 ,勤奮工作,而惟剛在父親病故後,承擔起整個公司的責任,擔子也更重了。兩人總熬不住相思地偷空相聚,因未張揚,知道兩人戀情的人不多。施小姐那邊是瞞不過,但施小姐畢竟是難得的幫手,定力夠,不聽閒話,自然也不傳閒話。 「梁小姐,又一 個人留下來加班了嗎?」他踱入辦公室,閒閒地問。 約露一 見是他,美眸乍亮,眉梢唇角都漾出了笑意。「你去了一 下午!怎麼樣?」她嚷著問。 惟剛不答腔,逕走過去,把她拉起來,旋即使是一 場溫存無比的蜜吻。總是這樣,才隔了片刻功夫,便像相思了好幾年。 「怎麼樣嘛,惟剛?」約露仍追問著,音調卻微弱了許多,連身子也都嬌弱無力地倚著他。 「是個男孩子,母子均安。」他俯看著她,笑道。 「真的,是個男孩子……」約露驚笑道。忽地,現出狡黠之色,偏著頭嬌聲問他,「長得像你嗎?」 惟剛臉色一 怔,但立刻又怡然笑道:「那當然,孩子的父親是我嘛。」 這下是約露變臉了,她歎怒道:「方惟剛,我警告你──」 「好,好,」惟剛大笑,投降的把手一 抬。「看不出來像誰,不過確實是個健康強壯的孩子。」 約露這才滿意地流露笑靨,倚回 惟剛的臂彎。 八 個月前,那可真是一 場混亂。就連惟剛舉出了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作證,那兩晚,他都是隻身在沙灘徘徊,根本沒有回 房和喝得半醉的梅嘉相處,梅嘉仍舊呼天搶地。最後他把閻組長拾得的那只鑽石耳環請出來時,這才破了梅嘉的心防。她哭哭啼啼地承認,是她一 時萌了傻念頭,偷出「世代」的圖稿,交到文津社,企圖製造混亂,讓惟剛和約露來場誤會……惟剛見她涕泗縱橫,悲悲切切的,也不忍再追究。豈知梅嘉卻決定生下孩子,就此和家人鬧翻。有一 段時日,賈家對她不聞不問,一 切端賴惟剛的關照。 奇的是,梅嘉在挺出肚子之後,心性竟大為逆轉,一 種慈柔的、寧馨的母性宛然可見。她對約露也不再存有那麼大的嫌隙了,甚至讓約露陪她去做產檢。 她會突然冒出一 句,「我恨妳,約露,我真的恨妳!」 然後撫著便便大腹,自顧微笑,眼底已不見怨憎的神色。 那天,她叱責約露,「妳和惟剛到底拖到什麼時候才結婚?想等我的孩子做花童嗎?」她笑得有些憨意。「哦,我想他沒長那麼快吧?」 約露驚歎母性之神奇。至於孩子的父親究為何人,梅嘉自始自終堅不吐露。惟剛暖暖的口氣呵在約露額上,他親她一 下,說道:「我餓了,約露──我們走不走?」他似乎好急,約露笑著把他推開,收了包包隨他走。一 出編輯部,便碰上查房的閻碧風。自從「世代」發生失稿事件,本單位便成了閻組長的巡查重點,每晚必到,鉅細靡遺。「閻組長,辛苦了。」惟剛對著比一 座城牆還要高大鞏固的警衛組長道。閻組長哼也似的應了聲,兀自走過。 「壯碩的女人比壯碩的男人更讓人感到自尊。」惟剛挽著約露進電梯,一邊嘀咕。約露聽了只是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