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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歐倩兮    


  「惟則……」她語帶迷惘地開口。

  「聽我說,約露,」他截斷她的話,迫切道:「我知道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不是表白

  的好時機,可是我一  分一  秒也不想再拖延──過去三  十  年,我一  直在尋找生命裡的女主

  角,我等像妳這樣的女孩,已經很久很久了。」

  他對無數女人說過這句話,唯有這次自己死心的相信。

  「妳讓我想要安定,想要生根,想要實實在在的生活,我本來不是個好幻想的男人,但

  是遇見妳之後,我每天都在作相同的美夢──今後一  輩子,每個晚上都和妳同床共枕,每個

  白天都和妳尋歡作樂。」他的語氣一  換,轉為激昂。

  「嫁給我,約露,做我的妻子,和我廝守一  生,我會好好疼妳、愛妳,給妳和合堂最優

  裕的生活。妳這一  生都不必再出社會奔波,不必見識到現實的醜惡,妳的身邊隨時有人等著

  伺候妳……包括我在內;別墅、房車、華衣、美食、尊貴和地位,妳要什麼有什麼,要去哪

  兒就去哪兒──只要妳的人、妳的心是我的,在我身邊,那就行了,我對妳別無所求。相信

  我,嫁給我,妳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任何匱乏。」

  這一  番話聽得約露心神顫動,她垂睫望著自己一  雙被惟則牢牢箝住的手,耳語回  道:

  「這不僅僅是你的美夢,惟則,這是所有女人的美夢。」

  「我愛妳,約露,答應我,嫁我為妻。」惟則喊道,一  把將她擁入懷中。

  約露的面頰枕在他外套的墊肩上,厚軟而舒適,像他提供的華美人生,她沒有閉上眼睛,

  她注視地下鐵道的那一  頭,一  列火車徐徐自外面的世界進入隧道─自光明進入黑暗。

  **

  *

  母親不追問,不探究,也不逼迫,只以一  句「不管什麼事,媽媽都在妳身邊」迎納了她

  的孩子。

  母親在慈藹中透出堅強,令約露驚奇,也溫暖了她的心。

  然而重回  編輯部

  上班,依然一  步步都是忐忑、情怯,甚至慌張。她不知她會面臨什麼──她怕得要死。

  哦,可是編輯部若無其事得好像她根本沒有離開過,而她和惟剛根本沒有──「約露,

  回  來了真好,」慕華熱誠地說:「我正巴望著妳呢,喏──」

  一  落高聳的資料和文稿,像比薩斜塔在約露的桌面疊了起來。這是她逃獄三  天的報應,

  夠她忙得忘了自己是誰。活該!

  「妳知道,『世代』因禍得福,這幾天外界詢問電話一  直沒停過,訂閱率直線上升,未

  上市已經轟動武林……」

  慕華說文津社登大幅廣告公開道歉,我方不再追究,此事就算告一  段落,天下恢復太平。

  不,我的心不太平,約露在位子上落座,把資料移到面前,卻像只受驚的兔子,不時抬

  頭覷望,等著獵人,等著──惟剛。

  她終於醒悟到自己是在逃什麼,在怕什麼了。她無法面對的不是案頭上姊姊的巧笑,不

  是鏡子裡的自己,是這個男人;這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這個她與之耳廝鬢摩,肌膚相親的

  男人──她把自己徹底給了他,她的恨,她的愛,她的心,一  切一  切。只要,只要,這個

  男人對她露出一  絲訕笑,一  絲不屑,那麼她就死了。

  就在這一  刻,那個主宰約露生殺大權的男人,從落地玻璃門闊步走了進來。

  她霎時屏住氣息。

  他筆直進了他的辦公室,約露是連他上衣什麼色調都未看仔細,他那扇門倏地便關上了。

  沒有訕笑,沒有不屑,沒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沒有看見她。

  約露整副身子在椅上塌下來,像個從絞刑台上解開的人,蹦張之餘,留下的是一  波波的

  顫抖。

  一  番激動的餘孽未去,不久,又一  陣高跟鞋踩得通天價響的進來。那個惟剛肯定說是

  與他沒有婚約的女人,賈梅嘉,跟著扭進他的辦公室,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下午,只要門開,約露就聽見她嬌咯咯的笑聲,任憑她再努力地把自己埋入工作裡,

  那陣笑聲還是像只刺蝟,在她心頭上滾過來,又滾過去。

  午候三  時,約露把慕華交代先做的稿子處理,送到主編台,然後決定到員工休息室啜幾

  口熱茶。她只知道再不設法透口氣,她就需要氧氣筒了。

  約露穿過業務部,在鮮少人跡的通道上,她聽見有人低微地喚她的名字。

  她怦怦地心跳起來,那是鏤入她心肌的呼喚,她認得,但是不相信。這不會是真的,是

  她在幻想……「約露。」又是一  聲,歷歷逼真。

  她悠悠回  過身,滿抱著驚悸、激切,以及濃濃,濃濃的渴盼,望著從庫房走向她的男人。

  為什麼總要見到他之後,才知道自己想他念他有多深?

  惟剛來到她面前,半晌沒有出聲,一  味看著她,長長地,長長地,忘懷時間和一  切的

  凝視。他抬起一  手輕輕撫住她的腮幫子。

  「妳好嗎?」

  這一  聲溫存的詢問,使得淚意湧上來,堵住約露的喉嘴。

  她作不了聲,卻

  不由自主把臉頰偎入他的手心,閉上眼睛。柔腮與掌心娓娓地廝摩,像在互訴衷曲。

  「社長,您要的資料找到──」有人不知在哪一  頭呼叫著。

  惟剛拖泥著不走,手心仍留連在她頰上。然後,他挪了腳,人一  步步的移走,手一  吋

  吋的拖開。最後一  根指頭依戀地滑過她的下巴,留下一  絲溫暖的餘韻。

  他終於轉身去了。

  約露靠在牆上,失去所有力氣,那一  波波顫意從骨子裡冒上來。沒有訕笑,沒有輕藐,

  她該知道他不會這樣對待她。她在發抖,極端的甜蜜,甜蜜之後是更大的痛苦,就像一  陣狂

  熱之後的一  陣酷寒──一  個下午,是千般的作弄,她受不了這樣的煎熬。她受不了。

  她必須做點什麼,改變這一  團混亂,再沒有改變,她過不下去了。

  **

  *

  惟剛在車上接到羅庸的急電,就是惟則出車禍,他一  驚,險些和對面瘋狂的來車撞上,

  自己也出車禍。他抓穩了方向盤,質問:「怎麼回  事?」

  「還不清楚,」羅庸回  道:「他出門時心情很好,拉著我直說晚上他會有好消息宣佈。才

  不過兩個小時,我就接到電話──他現在人在耕莘急診室。」

  惟剛找了個缺口,急速倒車,連續假日的週六  下午,城市裡形色匆匆,湧蕩著一  股興

  奮騷動的氣氛。

  人在樂處容易生悲,惟剛想著,蘊著不祥的心情,趕到醫院。羅庸人已在那兒了。惟則

  是自己衝撞安全島的,額角縫了兩針,沒有大礙,不過是精神非常萎靡。他由羅庸在醫院付

  費領藥,自己先送堂兄回  策軒。

  車在新店溪畔的快速道路上奔馳。惟剛打量堂兄一  兩回  ,他額上扎一  圈的繃帶,靠著

  椅背,雙目閉得緊蹙,唇面泛著不自然的鉛灰色。

  「你開車一  向還算小心的。」惟剛咕噥了一  句。

  惟則久久沒有應聲,惟剛以為他不理會,過了好半天,他才突然嘶啞地迸了一  句,「她

  拒絕了我!」

  這回  輪到惟剛沒有應聲,他手箝著方向盤,凝神聆聽下文。

  惟則激動萬狀喊道:「我以為我打動了她的心──她回  來那晚,我向她求婚,她是顯得

  那麼感動,我恨不得當場把她帶到任何一  處可以結婚的地方,」

  他沒看見他堂弟像咬了一  塊石頭在牙關似的,兩腮繃得緊緊的。他痛苦地說下去,「我

  胸有成竹,等了三  天,我料定她會答應──我是這麼有信心,興匆匆去找她,誰知道她竟然

  對我說了一  句──惟則,謝謝你──謝謝?我不要她謝謝,我要她嫁給我!」

  而我要宰了你,惟剛在心裡詛咒。

  「我不懂她是什麼意思──她這陣子心很亂,她必須重新打理自己,她說這樣子下去對

  我不公平,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這樣對大家都好!我──我實在搞不懂這女人。」惟剛的

  兩腮鬆弛開來,這才感覺到牙關都咬疼了。他不想諷刺的,卻制止不了自己,他說:「我倒覺

  得她的心一  點都不亂,她的腦子清楚得很,她的決定是對的。這女人沒什麼難懂,她只是明

  白一  件事──她不是你的。」

  惟則陡然像傷獸一  樣狂吼,撲過去扼住惟剛的脖子。吉普車衝向堤防,惟剛一  面拚命

  控制方向盤,一  面用手肘把堂兄撞開。

  他憤然大叫,「你想再出一  次車禍嗎?如果你不坐好,我保證把你當一  只鵝一  樣,一

  路捆回  家。」

  惟則卻不需要他的威脅,自己靠回  位子,捧住額頭喘氣。

  他才撞了車,受

  了傷,經這麼一  激動,整個頭暈眩起來,癱在那兒動不了。惟剛瞄他好幾回  ,不大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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