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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歐倩兮    


  大氣還沒喘過來,已喜上心頭,可孤緊抱著梅童的石像,一邊奮力爬起,一邊說:「梅童,你有救了,你有教了!」

  忽然淡蕩的煙氣裡出現人影,遠看十分窈窕,是個女子,悄悄佇立在水邊。她那形態好眼熟……可孤才詫異著,卻見那女子放聲哭了,竟縱身技人水中。

  她要尋死!

  可孤慌得大叫:「萬萬不可,夫人!」

  身形疾起,飛過去一把拉她出水。她跌在草上,淡紅衣棠盡濕了,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可孤一看便傻了,脫口喊了聲「梅童」,自己不知不覺。

  眼前這女子,容包清瘦,蘊著一股滄桑,卻依然留有明媚的輪廓,一雙眸子合著淚,迸出逼人的艷光,她那眉目口鼻栩栩如同……他昏迷的時候看到過的梅童!

  她爬過來,抓住他的衣袖於,激問:「你是何人?為何知道梅重的名字?她現在人呢?」

  「我叫魏可孤,」他望著這似曾相識的美麗女子,像在作夢,「梅童她……她中化石術。」這時他猛回過神,急急解開錦帶,揭去石像上的披帛。

  那女子驚叫起來,「她變成石頭了?」她比他還要急,「快,快把她浸人水中,這鵜鶘泉可救她回來!」

  她的動作也比可孤嫻熟,撥開草澤,尋尋覓覓,終於尋到泊泊而出的泉眼,把石像一半浸水,一半潑洗,一邊又哽咽地追問:「是誰讓她變成這樣子的?她爹呢?她爹呢?」

  關於她爹這問題,可孤覺得很為難,不自覺地就說:「你指她哪一個爹?」

  這女子愣了,然後失聲笑起來,「都為了這個計較,不是嗎?哪一個才是爹?是的說不是,不是的說是,而我說的為什麼他不信?丟下一切就走了。」說著,她淒淒切切哭起來。

  見她一會笑,一會哭,前面一堆話又教人聽不懂,可孤只得問:「夫人到底是誰?」

  她流著淚,指著泉中的石像,顫道:「我是梅重的母親,韋仙嗚……」

  按著,她悠悠說出一段淒傷往事……

   

   ☆  ☆  ☆

   

  同前頭兩位師兄一樣,韋仙嗚也是孤兒,她爹是隋邊關的逃將,逃到半途,丟下她病死了。她給長年在西方遊歷的奇人,莊玄,撿回去當徒兒。

  幾年照頑下來,這原來乾瘦可憐的小孤女,已出落得花容明貌。她兩個師兄看待她的眼光,也有了改變。

  她二師兄待她一向親熱些、愛護些。竇謙是高昌孤兒,生相文雅,偏於優閒的性格,喜歡的是吟風詠月,詩篇詞今,學起武來,便顯得有些疏懶。

  兩個孩子年相近,許多事,莊玄師父索性由竇謙帶仙鳴。仙馬喜歡她二師兄,是由兩小無猜那樣的感情發展來的。

  那大師兄和他們的距離便有一段了。摩勒兒的租先是疏勒人,九歲流來到碎葉城行乞,和人打群架,莊玄路過時看他筋骨極優,個性又強悍,便帶了他一起走,對他調教特別悉。

  也果真不負莊玄所期望,摩勒兒很爭氣,他是極端好強的人,又具嗜武如命,凡師父所授,他無一不鑽研透徹。平日沉默寡言,只埋頭練功夫,由於年長一大截子,他也不大理會師弟師妹。

  年少的時候,見到這個老繃著臉盤的大師兄,仙嗚總閃避著。漸漸大了,她對於他,卻發生了一種少女的好奇心。她懷疑他不笑的表情底下,有些什麼心思:倘使他笑了,牽動那張沉重英俊的面龐,那又是什麼模樣?可不知他那雙堅實的大手,是不是也和二師兄一樣的溫暖……?

  她想知道。於是那回她在月下跳胡旋舞,大師兄獨白遠遠坐在一邊,她便大膽過去拉他的手,硬要他一起跳舞。他吃一驚,定是不要,她定是要,兩人拉扯間,他太使勁了,便她重重摔倒,舞衣也裂了,人也哭了。

  為此,二師兄竇謙還和大師兄大吵了一架,兩人幾個月不說話。

  得此教訓,仙鳴不敢再動大師兄分寸。然而,她一顆少女的心卻越來越煩惱,她發現自己對大師兄的關注,一天比一天還要強烈,他越不睬她,她對他越有一種沒法子解釋的渴盼。滿腔情懷,有意無意的,辭色間流露了出來。

  偏偏那摩勒兒像長了鐵石心腸,瞧都難得瞧她一眼,鎮日裡練武,幾近不顧一切。

  一回,莊玄師父出遠門,摩勒兒閉門練功兩日了,沒踏出一步子,仙嗚心裡很是嘀咕,捧了一孟棗湯,便去闖他房間。

  他正赤膊打坐,滿頭迸大汗,仙嗚見著,心動了動,拿著手絹去給他拭汗,他一驚,所凝聚的功氣全散了,人是勃然大怒,跳起來為她。

  仙嗚碎了一片心,又氣又委屈,哭著嚷道:「我曉得你討厭我,從頭你就討厭我,從投給過我好臉色,我對你做什麼都不對!你既然這樣看我不過去,我從此再也不必向你表什麼好意,索性再也不教你見到我!」

  她旋身使跑,卻一下給她大師兄抓回去,他突然把她抱得很緊,第一次,他正眼看她,低著聲說:「我沒有討厭你,仙嗚,你剛好想反了……」

  他低下頭吻她,她心頭矇矇矓矓想著,她終於知道他雙唇是什麼滋味了。

  後來仙嗚反而躲著他。羞赧了好幾天,不和他打照面。到底一天黃昏給他逮住了。鵜鶘泉邊靜幽幽的,都沒有人,他把一枚玉珮塞到她手裡,也沒有說什麼。

  仙鳴的指尖摩准玉珮鏤著的一行細細的字,是摩勒兒的名字,終於明白他是喜歡她的,也許喜歡的地步還遠超過她的想像。

  不久,莊玄師父有了個盤算,他年事已高,急著傳下衣缽。他的三個徙兒,仙鳴是個女孩兒,習武資質畢竟有限,而竇謙聰穎,卻志不在此,唯有摩勒兒論稟賦、論毅力,都是上鄒之材,莊玄最希望把晚年所得的幾門奇功,皆傳給他。

  「要練成這幾門奇功,你得摒絕一切,隨老夫到那天山的險處,憑著天地精氣,苦練個十年八年,才能見出真章。」

  聽到這裡,摩勒兒那堅峻的神情,忽然閃爍一下。

  莊玄瞧出端倪,歎了歎。「師父曉得你和竇謙兩人,都對仙嗚有意,」他話鋒一轉,使摩勒兒嚇一跳,臉上不甚自在。「你若有心追求武道絕學,就得拋卻兒女私情,一心不能二用,你我師徒上天山去!我自然也就將仙嗚許給竇謙,你知道,竇謙昨兒已向為帥的表明心意,他要帶仙鳴到中原去發展……」

  師徒兩人的一席對話,不意給仙鳴聽見了,嚇得她心亂如麻。她愛竇謙,但更愛摩勒兒,對那摩勒兒更有一番婉轉綢繆之情,她願意的對象是他!是他。

  卻不知他小裡究竟意思是什麼?莊玄師父囑他一個月內做出個決定,便又出了門,逕上天山共尋找適合的落腳處。仙嗚忐忑不安地探了摩勒兒幾回口氣,他始終沒有表示,仙鳴陷人絕望中。

  終究他追求的還是武林奇學,他還是想要揚名上萬,仙鳴明白,他曾經這麼對她說過,幼時那乞兒的生涯給他太刻骨的刺激,他一心往上爬,人生裹的其他,都要不惜放棄,也許甚至是感情……滿腹的幽怨,這一宵,仙鳴恨恨地拎一壺酒找大師兄去。

  「算是先給你餞別了,迭你走上那未來不可限量的青雲路……」

  她放浪地灌起酒來,也逼他喝。摩勒兒不擅飲,幾杯下肚,便掛不住。他不知道酒裡有著蹊蹺,仙鳴下了媚藥在酒裡,圖以這一招使他走不了。

  誰知第二天醒來,仙鳴醉昏昏的,人卻不是在摩勒兒房裡,是在竇謙房裹。摩勒兒什麼都記不得了,腦子唸唸響的是竇謙咬定的一句話:「仙嗚一夜和我在一起。」

  摩勒兒給那句話轟得像要耳鳴似的,他衝出去的時候,覺得整個人天旋地轉。

  一個月後,仙嗚開始害喜,竇謙口口聲聲說孩子是他的。三個人的愛,一個一個的粉碎掉。

  先是摩勒兒,他即使到了最後也不留說出口,其實他已經決定要留在仙鳴身邊,他需要人生機會,然而更需要心愛的女人,來使他抓住的人生機會顯出意義來。

  如今什麼意義都沒有了,天生孤傲剛強的氣性,使他接受不了事實,也聽不進解釋。甚至沒等到師父回來,他使走了,走的時候,身上只紮著師父傳他的幾冊秘笈。

  他走後,仙嗚才真正瞭解,他原來是把感情壓得那麼深那麼重。

  隔年春天,仙鳴生下女兒,一雙奇特的珠狀耳垂,明明白白證得孩子是摩勒兒的。

  竇謙這時候已是後悔莫及。他年輕氣盛,一方面也因為極力要爭取仙鳴,一方面也因為他認定摩勒兒不是能給仙嗚幸稿的人,因而那晚他發現仙嗚的意圖,已來不及阻止,索性趁著兩人都昏沉過去後,把仙嗚抱回自己房間,製造了一個騙局,以為最後一著能夠把事情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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