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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碧洛    


  「喂!媽,有什麼事嗎?」

  「羿文──咳,咳,咳,」電話那端的聲音是既蒼老又虛弱,還拌有濃重的咳嗽聲,頓了頓,柏沈紫蓮又繼續說:「你能回來一下嗎?」

  「媽,出了什麼事?」聽見這聲音,他不由得心頭一驚。

  柏沈紫蓮沒回話,又傳來幾聲重咳,便斷了音訊,只剩下反覆的空響。

  「媽!媽!」羿文心急如焚地連喚數聲,仍沒有任何回音。

  不假思索,他抓起車鑰匙,僅拋下一句『散會』,便直奔地下停車場。

  隨即,一輛銀灰色保時捷跑車以時速一百公里,置生死於度外的姿態俯衝過擁擠的台北市街頭,絕塵而去。

   

   ☆  ☆  ☆

   

  八月份正值旅遊旺季,鼎沸的人聲與混亂的秩序交織成中正機場特有的景象。

  擾攘匆忙的人群中,一名女子步出閘門,一副特大號的黑框平光眼鏡遮掩住泰半白皙俏麗的臉龐,褪色的水藍色牛仔褲加上鬆鬆垮垮的美式T恤,及臀的烏黑秀髮不甚請究地紮成兩條麻花辮子垂在胸前,若不細看,定會以為她就像第一眼所見那樣平凡,那種在街上隨便一抓就有一大把的平凡女子,而這正是她想要給別人的印象。

  她絕對有成為眾人矚目焦點的條件,但她已經受夠了每雙對她另眼相恃的眼神。

  小時候人們注意她是因為她的穿著,在全校一片白上衣藍裙子中只有她穿著歐式宮庭小禮服,滿滿的蓄絲花邊,一個又一個的蝴蝶結,既累贅又不實用,只會讓她成為同儕中的笑話,這種『特權』還是她爸爸捐了幾甲地才換來的,自此之後,校長每天見到她總是極盡諂媚之能事地誇道:「青梅,你看起來其像個小公主。」

  整天巴望著她的『國王老爸』再捐點什麼東西。

  好不容易擺脫『小公主』這種夢魘之後,身為全國企業排名第四──左氏電機的惟一繼承人,她又招惹了一群想少奮鬥一輩子的人,一天到晚不是玫瑰花就是香水百合,堆得滿屋滿室都籠罩在一股濃郁得今人作惡的花香中,害她因為花粉過敏進醫院躺了三天。

  這輩子她只渴望得到一個人的注視,青梅抬頭望向前方不遠處高大度美的男子,是了,她今生惟一等待的男主角,她抓緊手中簡單的行李,斂首快步地走過他身邊,不奢痕跡地深深吸取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一股被保護的味道。

  這是十年來第一次靠他這麼近,在美國的那一段時間,她雖然始終在他周圍,卻從來不敢靠他太近,只敢遠遠對他一笑,在他還弄不清是真人還是幻象之前匆忙跑開,並非存心戲弄他,只是她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從來就不曾對她說過要去美國讀書的事,所以不敢讓他知道她也跟來美國了。

  青梅在一個距他十步之遙的椅子上坐下,拿出一本雜誌似乎很優閒地看著,但視線卻落在那名男子身上。

  不急,一切慢慢來,他讓她等了十年,盼不到隻字片語,她讓他等個幾分鐘應該不算過分吧!

  更別說他竟然在她十六歲生日當天不告而別,什麼都沒說就去了美國,為了等他一句祝福,她獨自枯坐到天亮,最後只在信箱看見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草莓印花手帕,沒有一句祝福、沒有一句不捨,對於離別,他似乎連敷衍她都不願。

  這樣就想打發她了?別想!她生日那夜滴不盡的淚水怎麼算?!

   

   ☆  ☆  ☆

   

  為什麼他老是學不會教訓?羿文瞪著手中的木質板子,強忍住口中的悲慘哀嚎,不過是塊六十公分見方的接機牌子,他卻如何也無法忘記它的存在。

  整個木板和支架都塗上一層深淺不一的白色油漆為底色,正中央歪歪曲曲地畫了兩隻疑被『原子彈炸到』的泰迪熊,暈散的紅色顏料實在令人看不出那兩隻熊究竟是在微笑還是在吐血!其中一隻頭上戴了朵紅花,勉強可以認得出是母的;另一隻就有點慘不忍睹了,兩頓彷彿被電鑽鑽過,留下兩個黑色的圓形凹洞。

  圖樣上方用藍色顏料寫著『Thisisasmallworld!』周圍還拉拉雜雜地黏了幾團色紙充作花朵,但製作這張接機牌子的人大概還認為這樣不夠顯眼,硬在邊沿再加上二十來個米老鼠、唐老鴨和什麼高飛狗、花栗鼠之類的迪士尼卡通氣球。

  此刻他『應該』在會議廳裡聽取主管的報告,此刻他『應該』在辦公室裡處理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和報表,但所有的『應該』在他母親眼中都比不上來機場接那個來路不明的電腦博士的飛機重要,於是在他母親揚言『不接機就斷絕母子關係』

  的威脅下,他不得不拋下所有『應該做而未做的事』,拿著這塊愚蠢至極的接機牌子站在閘口前等那個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長相、不知道性刖的電腦博士來『認領』他。

  羿文將視線調回閘口不斷湧出的歸國旅人和觀光客,努力辨很著那名電腦博士,也試著將來往人群的指指點點與吃吃訕笑摒除於視線之外。

  你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們!他沉著臉,不斷加強自己的心理建設,然而一抹赧紅仍無法控制地一閃而過。

  「媽咪!我要那個米老鼠的氣球!」軟軟的童音在羿文下方響起。

  羿文低頭一看,竟發現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娃用她那沾滿冰淇淋的手,死命地扯著他的褲管,還仰著小瞼對他手中的氣球傻笑。

  他有些為難地抬頭望向一旁等著十分貴氣的婦人,希望她能喝止她的女兒繼續蹂躪他的褲管。

  孰料那個十指戴滿大大小小各類鑽戒,全身上下破披掛掛將近一、二十條金項鏈的『貴』婦人輕蔑地瞟他一眼,低頭對女兒說:「手擦乾淨,這種地攤賣的氣球都是爛東西,回台北我再幫你買。」

  「不要,人家要米老鼠的氣球!」小女娃兒要賴,在地上哭了起來。

  「好啦!」婦人被小孩的哭聲援得有點煩,回頭又用一副紆尊降貴的施捨口吻對羿文說:「賣氣球的,那一個多少錢?」

  賣氣球的?!羿文仔細打量自己黑亮的意大利皮鞋和造價高昂的三件式西裝,他哪裡像賣氣球的了?

  他盡可能地保持紳士風度,委婉地向那婦人解釋,「女士,我不是賣氣球的。」

  「哇人家要氣球啦!」小女娃兒一聽,哭得更是厲害了。

  婦人忽瞪女兒一眼,煩躁地打開鱷魚皮製的皮包,掏了張百元鈔票出來,「少囉唆,要多少錢你就講嘛!一百塊夠不夠?」

  羿文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他繃著臉冷聲言道:「女士,我是來接機的,不是寶氣球的小販,今千金要買氣球,外頭多得是。」一百塊?!連付他西裝送洗的費用都不夠。

  「喲!」婦人拔尖了嗓音,「你這個人有沒有愛心啊!不過跟你買個氣球罷了,又不要是你的命,沒看見我女兒哭成這模樣啊!唉,現在的人可真是沒良心唷!枉費長得人模人樣的,卻是個沒心浬肝沒肺的傢伙,這是什麼世界啊!」

  羿文才懶得理睬婦人的冷言冷語,反正從他拿著這塊可笑的鬼牌子踏進機場那一刻起,他的臉就已經丟光了,也不差這一次。

  「大哥哥!」軟軟的童音再次響起,方才哭得淅瀝嘩啦的小女娃兒不知何時又輕扯著地的褲管,噙著眼淚、可憐兮兮地仰頭望著地,小公主式的小洋裝混著冰淇淋和灰塵縐成一團,兩條粗粗的發辦也散了大半。

  如此熟悉的模樣不由得令羿文心頭陡地一震,其是像極了小時候又愛哭又愛纏他的小青梅,一張酷臉不覺柔和了幾分。

  遲疑了數秒,他扯下那個她要的米老鼠氣球,蹲下身拿給小女孩,「別哭了,這一個氣球送你,小心拿好喔!」

  「嗯。」小女娃兒很用力地點頭承諾道!踞起腳尖在羿文頰上印下一個黏答答的口水印。

  「敬酒不吃吃罰酒。」婦人冷冷瞟他一眼,就趾高氣揚地拉著女兒往外走。

  走到近出口處,婦人不知想起什麼事,位著女兒又折回來。

  彝文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她是想為剛才無禮的態度道歉,肯定是有陰謀的,他全神貫注地觀察那婦人的舉動。

  一旁冷眼觀戰的青梅看著婦人走向另一方的親子旅遊團,心中已能預見待會兒的混亂情景,她舉高手中的雜誌掩住唇邊的笑意。

  就在一瞬間,婦人尖銳的聲音揚起,手往羿文那方向一指,「小朋友,那位大哥哥在發氣球!」

  「哇!」一陣歡呼後,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兒一古腦兒全湧向羿文。

  他真的想拔腿就跑!羿文驚愕地瞪視著如洪水猛獸般洶湧而來的小孩,但在他作出任何反應之前,二、三十個小孩已將他團團圍住。

  「我要米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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