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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伊伶    


  那只新月型的玉珮,質地的確如上官朔方所言並非上等,但上頭卻雕有一朵極為雅致的芙蓉。

  「這……這是……」她的聲音細弱而輕顫,甚至就連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動著。

  她記起了這隻玉佩,這是當年爹娘在帶她到那座凶險的山林時,由娘親手為她戴上的。

  她緩緩地伸出手,微顫的指尖輕輕撫摸著錦盒內的玉珮,那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的神情,彷彿怕一不小心會將玉珮碰碎似的。

  這隻玉佩就像是一把鎖鑰,觸動了被封閉多年的記憶開關。

  那些曾經因為她險些被幼豹攻擊致死的恐怖經歷,而下意識不願記起的前塵往事,如今全部回流,如同潮水般的一幕幕湧現腦海。

  這才發現,原來被她遺忘已久的記憶,竟和她這些年來所以為的,有著極大的差距……

  六年前——

  十歲小女孩的臉上漾著甜甜的笑,左手被爹牽著、右手被娘拉著,不盈一握的小腳踏著雀躍的步伐,興高采烈地走著。

  「爹、娘,你們說的那座山,是不是就是前面這座啊?」小可依眨著琥珀般的美麗眼眸,仰望著不遠處那座鬱鬱蒼蒼的山林。

  和她臉上雀躍開朗的神情比起來,夫婦倆的神情簡直如同陰天般的慘澹黯然,只是她還太單純,一點也沒有察覺她爹娘的異樣。

  「是啊。」夫婦倆點著頭,心口都像有塊巨石壓住般的疼痛難受。

  「好棒啊!我們走快點!」小可依眉開眼笑地嚷著,迫不及待地想進入那座美麗的山林中玩耍。

  夫婦倆憂傷地對望一眼,他們臉上淒惻的神情和女孩的雀躍歡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相公,難道我們真的非得這麼做不可嗎?」杜雲娘——花可依的娘遲疑地問著她的夫君花鈺明。

  「昨晚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花鈺明臉上的神情也是異常凝重。

  「可是……我捨不得呀!」杜雲娘說著,又更握緊了掌中的柔軟小手,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輩子不放手。

  「你捨不得,難道我就捨得?」花鈺明沉痛地歎著氣,低聲說道。「就算捨不得也得捨,要是她落入那些人的手裡,那更是沒有生路啊!」

  聞言,婦人噤聲不再言語,神色悲憤莫名。

  可依,他們的女兒,一生下來就有著一雙罕見的褐色眼眸,他們夫婦倆雖然覺得驚異,卻一點也不覺得厭惡,即使耳邊充斥著街坊鄰居的蜚短流長,也不能動搖他們愛女兒的心。

  每當望著女兒那雙蜜臘般溫暖的眼,他們夫婦倆只覺得美麗而驕傲!

  但是,這一個月來,村上的人們相繼染了急病去世,在短短的三十天內,村裡就已死了十幾條人命,更糟的是所有的大夫都束手無策,完全查不出究竟病因為何,更無從防範起。

  也不知道可怕的流言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恐懼的村民竟然硬將這一場災禍的根源推到他們的女兒身上,說她那一雙詭異的褐色眼眸,就是導致村民們相繼染病去世的罪魁禍首。

  由於村民們對死亡的極端恐懼,竟對這個荒誕不經的流言深信不疑,甚至為了杜絕可怕的病源,村民們竟群體鼓噪著要將他們的女兒活活燒死!

  他們怎可能看著女兒被那群已恐懼得毫無理智的村民們抓走?更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女兒無辜被燒死!

  經過一整晚的垂淚夜談,他們決定在村民們發現之前,悄悄地將女兒送走。

  然而,由於事態緊急,他們又沒有任何信得過的親朋好友可以托付,眼前除了讓她自求多福之外,實在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可是這林子……難道真的非得到這座林子不可?」杜雲娘望著眼前那座茂密的山林,難忍話中的哽咽。

  這座林子的凶險,方圓百里內的村民都知道,要是女兒不幸在林子裡遇上凶禽猛獸,只怕是凶多吉少呀!

  「沒有別的路了,只有帶她到這裡,不會注意,也不會想到,她才可能有一線生機啊!」花鈺明一臉沉痛地說著。要是有其他的選擇,他怎麼可能會將惟一的女兒帶到這裡?

  原本他們也曾想過要和她一起逃離,但是為了不讓村民們起疑,他們必須留下來,免得被村民發現追了上來,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爹、娘,你們別光顧著聊天嘛!快帶我去玩啊!」小可依雀躍地拉著爹娘加快了腳步。

  她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眼前那座美麗蒼翠的山林上,並沒有很仔細地聽他們說了些什麼。

  就在夫婦倆的愁雲慘霧、小可依的滿心歡喜中,一家三口來到了山腳下。

  他們佇立在山腳下,耳邊沒有傳來任何野獸咆哮嘶吼的聲音,只有微風吹過枝葉的細微聲響,雖然靜謐,卻更透著詭譎凶險。掩藏在平靜下的危機,往往是最可怕而致命的!

  「可依,爹娘還有事情要處理,不能陪著你,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玩。」杜雲娘強忍傷心,仔細地交代著。

  「那你們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我可不可以在這裡玩久一點?這裡看起來好好玩喔!」小可依仰望著她的爹娘,眼中有著懇求。

  夫婦倆互望一眼,眼中有著同樣的傷心與沉痛。

  「你可以在這裡玩到中午。」花鈺明說著,幾乎不敢望向女兒那雙澄澈而充滿信任的眸子。「爹和娘會在山的另一頭接你。」杜雲娘補充說道。「所以等會兒你進入林子後,就順著山路一直走、一直走,山的另一頭比林子裡要好玩多了,所以你千萬不要因為貪玩而逗留在半路,知道嗎?」

  如果她不逗留在山林裡,幸運的話,也許她能平安地走到山的另一頭,那就有一線生機了。

  「我知道了。」小可依有些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眼睛不斷地瞥向山林,並沒有很認真地將娘的話放在心上。

  杜雲娘依依不捨地望著女兒,自身上取出一隻新月型的玉珮,目泛淚光地將它掛在女兒纖細的頸子上。

  「可依,這塊玉珮給你戴在身上,千萬別弄掉了,知道嗎?」杜雲娘慎重地叮嚀著。

  這塊玉珮雖不貴重,卻是她杜家代代傳給長女的玉珮,如今讓女兒戴在身上,希望能保她平安。

  「嗯,我知道。」小可依的注意力終於被頸子上的玉珮拉回來,她將玉珮抓到眼前仔細觀看著,上面那朵美麗的芙蓉令她興致高昂地研究了許久。

  「好了,去吧!」花鈺明忍著心痛催促女兒上路。時間不早了,他們夫婦倆若再不快點回到村裡,恐怕會引起村民們的懷疑。

  「可依,你自己要小心點啊!」杜雲娘揪著心叮嚀道,眼眶忍不住泛紅了。

  「好,爹娘要記得來接我啊!我去玩了!」小可依歡呼一聲,邁開步伐跑進山林中。

  單純的女孩全然不知道這一別將是永遠,更不知她一轉過身,身後的兩個人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淚來。

  他們夫婦倆哀傷不捨地目送女兒興高采烈地跑進山林裡,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他們還佇立在原地,久久不忍離開,只因她這一去,不論是生離或是死別,此生都再難相見……

  一陣清風吹來,花可依的頰上泛起了濕冷的涼意。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究竟怎麼了,上官朔方就已伸出手,輕柔地為她拭去淚水,這才發現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落下了兩行清淚。

  「怎麼哭了?」上官朔方心疼地輕擁著她。

  「我想起來了,想起那段被我遺忘的記憶了。我曾經以為爹娘無情地遺棄了我,原來他們也是迫於無奈。」說著,她的眼眶又熱了。

  「你會恨他們嗎?」

  「不。」她搖了搖頭。「即使曾經有怨,現在也已經不存在了,我怎麼能恨他們?他們也是受害者啊!」

  畢竟誰會捨得和骨肉分離?誰又忍心將惟一的女兒送進凶險的山林?當初她爹娘作出這個決定時,想必也承受了極度的痛苦。

  她不恨他們,只遺憾當初沒有好好地擁抱她的爹娘,沒有好好地感受最後一次的親情溫暖……

  她悵然地歎口氣,突然抬起頭,仔細端詳著他的俊臉。

  「你就是當年那個大哥哥?」

  當所有的記憶回流,她不但想起當年她在山林中忘情地嬉戲,也想起了她曾遇見一位年輕俊朗、意氣風發的少年。

  她還記得那時他輕而易舉地將她嬌小的身子抱起,也還記得他這張俊逸非凡的面孔。

  六年後,他的俊逸依舊,更多了分沉穩與內斂。

  如今的他,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有著過人的智慧、勇氣與武藝,足以捍衛他所愛的人。

  「你終於記起我了。」上官朔方凝望著她,眼中燒燃著熾烈的情感。「當年,若不是撿到了你這塊玉珮,證明了你確實存在,我幾乎要以為你只是短暫出現在我腦子裡的美麗幻覺。」

  看著那只新月型玉珮,花可依不自覺地輕撫著她頸子上的傷痕,想起了那時她被一頭幼豹攻擊,那銳利的爪子抓傷了她的頸子,也抓斷了玉珮的繩結,而她也因驚嚇過度而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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