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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白玉虹    


  「蒼公子,小女的病就有勞你了,若能早日醫好小女,管某定當重金答謝。」毫不遲疑地誇下海口。現下的他哪來的「重金」?但只要醫好玄歌,以她傾城的容顏,還怕不能為他帶來名利與富貴嗎?!

  蒼衣輕斂眼眸,淡淡道:「管老爺客氣了,蒼某自當盡力而為,至於重金答謝就不必了。」

  人族的金銀財寶於他而言等同廢物,更何況他的目的也不在於此。

  ☆ ☆ ☆ ☆ ☆ ☆ ☆ ☆ ☆ ☆ ☆ ☆ ☆ ☆

  坐落在村子北方的竹屋,外壁以干禾稈糊以泥灰,看來雖十分簡樸,卻也頗舒適宜人。屋子距離族人居住的村落大約數里之遙,再往北去不遠處,便是銀川,前後左右圍繞著一片梅林,與櫻花林相銜接,環境甚是清幽。管玄歌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眼前所見的景致。

  「嗯,這地方確實很適合養病。」一路送行而來的稷匡四處觀望了一會,而後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管晴歡淺淺一笑,那笑意卻不曾到達眼裡。「現在地方你已經看過了,我們也別逗留太久,該回去了。」對於稷郎牽掛不下,執意跟來的舉動,她心裡著實頗為介懷。稷郎對玄歌的好總讓她感到嫉妒。

  說完,勾起丈夫的手便要轉身往回走。

  見狀,管玄歌不自禁脫口喚道:「姊姊、姊夫,你們不進屋裡坐會兒嗎?」微慌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冀盼。

  稷匡本有此意,微笑地正想開口回應,卻教管晴歡搶先了一步。

  「不了,村子裡還有些事情要做,妳自個兒好生安歇著吧。」語氣顯得冷淡,沒再多看她一眼,硬拉著丈夫轉身離去。稷匡無奈,只得跟著走。

  管玄歌愣愣地望著兩人漸去漸遠的身影,心頭不禁湧起一股落寞。清晨時,姊姊溫柔的笑顏還停留在她腦海中,沒想到卻是那麼短暫,她幾乎要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小姐,外面天冷,我們還是進屋裡去吧。」一道細嫩的嗓音拉回她呆茫的思緒。被派來服侍她的丫鬟名喚小翠,年十五,是村裡最能幹的丫頭,手臂上掛著一隻竹籃,始終緊緊跟在她身側。

  收回目光,她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過去,視線卻冷不防撞進一雙深邃的黑眸底。那名喚蒼衣的大夫,唇邊勾著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注視著她,沉爍的眼眸像洞悉什麼似,彷彿還閃著一絲……譏誚……

  她沒看錯吧?就連那抹笑意也顯得譏誚。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她幾乎要以為那抹譏誚是對著她來的,頓時,她有一種難堪的無措感。

  下意識閃避他的目光,她匆忙撇開臉,而後莫名倉皇地轉身,腳步略急地走進竹屋裡。

  蒼衣濃眉淡揚,唇角微微勾起了些許,眼裡帶著一抹興味,跟在她身後進屋。

  竹屋的前廳擺設簡單,只有一張桌四張椅,及一張小茶几,角落邊燃著一盆炭爐,暖和了室內仍透著些清冷的空氣。

  內裡,隔出兩間房,屋後頭築有一道短廊,通往灶房與茅廁。

  管玄歌心思不屬地環望四周,任丫鬟小翠替她解下御寒的披風,並扶著她在桌邊坐下。

  「小姐,妳在這兒稍坐一會,我進去把早上煎好的藥熱一熱。」說完,動作俐落地將炭爐移近她腳邊,隨後提著竹籃往屋後灶房走去。眼兒瞅著屋角四方,管玄歌不覺愣愣地發起呆來,想起姊姊方才離去前神情的冷淡與隔閡,不免隱隱一陣椎心。她那麼急著離開,一刻也不願多留,像是甩脫了一個包袱似,恨不得再也不必相見,想到此處,黛眉不覺染上一絲愁悒。

  「人都已經走了,還想她做什麼?」驀然,身畔傳來人聲,驚醒了失魂中的人兒。

  心神震了一瞬,她緩緩抬眸,乍見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思緒有些反應不過來;可當視線一觸及嵌在深峻臉孔上黑沉沉的瞳眸時,她很快地認知到這雙眼睛的主人是誰。方纔,就是這雙彷彿能透視人心的眼逼得她倉皇進屋。

  「你……蒼公子,我不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垂下眸,迴避他的目光,神情顯得侷促不自在。

  蒼衣挑高一眉,淡淡啟口:「妳心脈受損嚴重,隨著年紀愈長愈難以負荷,心緒最好不要有太大的起伏波折。」說著,逕自在她身旁坐下。

  管玄歌淡笑了下。「我只是生病,又不是無心,喜怒哀樂本人之常情,如何控制得了?」

  「想要活得長命些,就得學著無心。」低沉的嗓音帶著冷冷的譏誚,看著她的眼神精銳而深沉。

  「長命……」她低聲喃著。是了,村裡的人都擔心她綺年早逝,可她卻一點也不害怕死亡。並非她不渴望活著,只是心上總有一股空茫和荒涼籠罩著。

  蒼衣微挑眉梢,勾唇續道:「蒼某不明白,大小姐對二姑娘雖是冷淡了些,不過,管老爺對妳卻是萬般寶貝小心,加上稷姑爺對妳的關愛,二姑娘何以仍悶悶不樂?」聽似單純的問話,語氣中卻又像別有意含似,勾人深思。

  管玄歌抬眼看向他,眼裡有著驚訝。是他的觀察力過人,抑或是她表現得太過明顯?短短時間,他竟看得出姊姊對她的冷淡。

  沒錯,阿爹和大哥看似對她呵疼有加,但總是匆匆來去,鮮少與她說話談心。曾聽族裡的人談起,說她是阿爹與族人們的福星,他們成天盼著她的病快好,當她是易碎的瓷娃小心翼翼,感覺卻像隔著一層距離。

  至於姊夫,對她的照顧雖然無微不至;然而,礙於姊姊莫名的敵意與冷眼,她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別太依賴那份慈柔的關懷……

  悠悠恍恍地想著,一股原本模糊、不願正視的想法在她腦海裡漸漸清晰。對村裡的人而言,她像是天之驕女;然而,她卻是孤單的,從小到大一直都是。

  是她太過貪心、不知足嗎?

  稍回神,眼一抬,一雙黑稜的眸子帶著抹瞭然地望著她,像是知曉方纔她腦子裡轉過的所有思緒。

  不甚自在地別過臉,她下意識地開口辯駁:「我……沒悶悶不樂,姊姊她……生性如此,並非對我不好。」不知道是想說服他還是說服自己,她的語氣顯得有些重、有些急。「我甫出生就沒了娘親,是姊姊身代母職照顧我這麼多年;對我而言,她就像是我的親娘一樣,沒有她,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我。」

  蒼衣只是抿唇一笑,瞳底帶著慣有的冷嘲。「縱使她恨妳入骨,妳依然敬她愛她如母?」生性的殘忍與冷酷讓他存心戳破她安慰自己的假象,他最看不得人自欺欺人。

  管玄歌聞言,心房倏然一縮,水眸圓瞠,倉皇驚詫中隱隱閃過一抹傷痛,隨即垂眸,斂去眼底所有情緒,微慌地輕斥道:

  「蒼公子,你、你胡說什麼!姊姊待我手足情深,何來恨之入骨之說。」嘴裡這樣說著:心卻彷彿被人一刀刺入最脆弱的一處,是她始終抗拒不願面對的。

  「妳是真不知道,還是存心欺騙自己?」他望進她眸底,穿透那層脆弱的屏障,直探向她藏在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孤寂與悲傷。

  「我……」她顯然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原已蒼白的臉色更加雪白透明。她愣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否認嗎?他說的是事實呵,可她卻是百般不願承認。她們是至親姊妹啊,姊姊沒有理由恨她的,不是嗎?

  唇瓣微微蠕動了下,她終於還是悄聲低語:「你……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蒼衣又是一笑,語氣卻透著不以為然的諷意。「二姑娘對大姑娘的孺慕之情既深且重,可大姑娘對二姑娘卻像是拋掉一個包袱累贅似,兩者有如天壤之別。」

  他直接而傷人的話語令管玄歌無言以對,更令她感到唐突與意外。他與她不過初識,卻這般交淺言深;雖驚愕於他透徹的言語與觀察,但他針針見血的話卻也讓她萌生一股被冒犯的不悅感,她不需要,也不想旁人多事來戳破她刻意忽視的痛處。

  「蒼公子,你……你太失禮了!」從來不曾動怒的她,微微慍惱地瞪視著他,心口卻因這一陣激動而隱隱抽痛著。

  蒼衣收住笑意,黑眸冷冷與她對望。「妳會覺得我失禮,是因為我說的全是事實吧?」

  「你……」她瞠眼以對,卻是無法否認他的話,此刻胸口除了痛,還泛起t陣酸。這人為什麼要這麼逼她?他根本不像個大夫,仁慈的醫者絕不會像他如此咄咄逼人,硬要人刨開那血淋淋的傷口。

  彷彿可以感應她內心所想,他冷冷地又道:「唯有認清事實,心方能不動不痛,命才會久長。」

  管玄歌緊抿著唇與他對視良久,而後,匆匆起身,撇開臉澀然道:「我……先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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