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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董妮    


  長串質問讓他僵如木雕。

  她一寸寸地挪移開他身邊。「我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但你的態度卻是造成此樁悲劇的原因之一,看著你,我就想到在火場中哀壕喪生的父母,我……我沒有辦法……」她搖頭,淚如雨下。

  他伸手想將她捉回,但在接觸到那冰冷的淚滴後,四肢卻被凍住了。

  「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嚴大哥……」痛楚掏空了她的身子,此時的她,情冷心也灰。

  他驀然想起那一日,他擁著她,構思著未來,他要向她求婚,與她共組家庭;他們的孩子一定會很可愛。

  他要再買間房子,有庭院的那種,他要在車庫裡釘一個籃框,閒暇時就跟孩子一起打籃球,倘若她多生幾個,他們還可以玩三對三的鬥牛。

  他一定會當個好丈夫、好父親,他想要……

  「對不起,嚴大哥。」她深吸口氣,止了淚,卻止不住悲傷。「我不想恨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恨你,所以我只能離開你,對不起,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她走了,慢慢地、一步步地離開他的生命。

  他無能挽回她,只能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感覺生命的某部分被她帶走了,剩下來的只是個不完整的個體。

  「為什麼會這樣?」他一拳捶向牆壁,在上頭留下一個模糊的血色印子,一如他的愛情,光輝卻殘落。

  ※※※

  眼望著月升月落,又是一個夜晚的消逝,嚴箴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夜的失眠。

  總覺得他已逐漸忘記睡眠為何物,每回閉上眼,只有深刻的傷痛在心底發酵。

  「又沒鎖門!」剛下班回家的潑皮行經二樓,瞧見裡頭的燈光,好奇推門查看。

  嚴箴淡淡地看了大門一眼。「忘了。」

  「因為你根本沒用心。」潑皮歎口氣,踱到他身旁。「睡不著?」

  「失眠了。」他笑。

  潑皮瞄一眼茶几上煙灰缸滿溢出來的煙屁股,曾為了某人而戒的煙癮又重新再犯,只有一個可能。「又在想小嫵兒?」

  他聳肩,艱澀地揚起唇角。「大概吧﹗」

  「為什麼不去找她?」

  「她不想見我。」他找過很多次了,每回都吃到閉門羹,但那不是讓他洩氣的原因,真正使他無法再去找她的理由是,見到她因他的到訪而哀愁,令他心碎。

  如果他的存在只會給她帶來痛苦,他何忍再去傷害地?

  「所以你就放棄了?」潑皮大大地歎了聲。「拜託,平常你也不是這麼蠢的人,怎麼一面對感情就變呆了?」

  「或許吧﹗」對於這段感情,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見他如此心傷,潑皮仰頭看著天花板好半晌,淡淡的,一股似水哀愁磨出了喉。「我有男朋友,你知道吧?」

  雖不知話題為何牽扯至此,嚴箴還是點了點頭。

  「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他是個同性戀,但我不是,我是個女人,從小我就認為自己該是個女人,我想嫁人,與某個男人共組家庭,為他洗衣煮飯,為他生兒育女。」談到男友時的潑皮,一臉的甜蜜與幸福。

  嚴箴瞧得好生欣羨。「你一直那麼努力,你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潑皮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還是不懂,我不是說過了嗎?他是同性戀,他只愛男人,倘若我變成了女人,他就不會愛我了,而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卻是變成女人。」

  閒言,他大受震撼。「你們要分手?」難道這世間當真沒有兩全其美的戀情?

  「誰知道?」潑皮眼波流轉,透露出一點點的顧慮、一點點的哀傷,還有對未來的一點點希冀。「阿箴,愛情不是二分法,它還摻雜著許多不確定因素,也因此愛情才有令人著迷的魔力。我如此,你和小嫵兒也是這樣,你就這麼確定她不願意見你?也或許她其實很想見你,卻不知如何面對你呢!」

  他覺得黑暗的未來突然出現一道光明路。如果事情真如潑皮所言,那麼分手也只是傷人又自傷的一種手段。

  「我要再去見她一次。」他跳起來,捉過車鑰匙就想往外衝。

  「不必開車。」潑皮笑得賊兮兮的。

  嚴箴腦筋一轉。「她來了?」

  潑皮不說話,但那一臉邪笑已說明了一切。

  嚴箴迫不及待地往外衝。。

  「小嫵兒。」他跑下樓梯,將明未明的天幕下嬌立著一條纖細的身影。「小……」聲音卡在他的喉嚨裡。

  房卿嫵在對公寓投下最後一抹依戀的眸光後,緩緩地轉身。

  適時,清晨的第一道朝陽照在她身上,在地週遭圈出一片朦矓的光暈,似夢似幻,彷彿隨時將消逝在空氣中。

  嚴箴心頭一窒。「別走,小嫵兒。」

  她身子一顫,僵硬地停下腳步。

  嚴箴追上前,捉住她。「為什麼來了又要走?」

  她低下頭,身子輕輕地顫抖。

  她為什麼要來?明知再見只會增添悲傷,她還是來了。

  房卿嫵無一言地落著淚,想起牛哥的話。

  「你真的不能原諒老嚴?粗心大意或許有罪,但也罪不至死吧?況且老嚴和美喬也盡力彌補了,美喬去自首,接受調查與精神鑒定,社區警衛被逼拿出當夜的錄像帶。事實證明警衛是擔心兒子的女伴縱火的事被發現,會遭到解雇,才私藏錄像帶,如今真相大白,你父母的冤枉也被洗清了。嚴氏夫婦還因為老嚴和美喬敗壞門風,怒不可遏地將他們逐出家門呢﹗這樣還不夠嗎?」

  她不知道夠與不夠的界限在哪裡,也不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私心裡,她覺得牛哥的話很有道理,嚴箴和嚴美喬罪絕不至死。

  所以她努力找出各種借口要原諒他們。她告訴自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然後,她聽從了牛哥的建議來找嚴箴,她是這麼地喜歡他,只要看著他,她一定可以找出原諒他的方法。

  可是當她來到這幢公寓,仰頭望著二樓燈火通明的房間時,激狂若海嘯般的情緒卻阻止了她前進的腳步。

  她只能站在公寓大門口,靜靜地等著心情平復。

  她數著時間,一秒、一分、一刻、一個小時……最終,天亮了。她沒有培養出進去的情緒,反而醞釀出離去的心情。

  多麼諷刺的轉變,可她又能如何?想要順著心情走的結果是,他出現了,喊住

  了她。

  「小嫵兒。」嚴箴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裡。「我總算等到你了,小嫵兒、小嫵兒

  ……」他的呼喊彰顯了他的激情,這月餘的分離不僅折磨了她、也傷害了他。

  房鄉嫵蟯首貼在他的胸膛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煙味。「我不知道你又抽煙了。」

  「妳不想我抽,我就不抽。」失去的寶貝好難得才重回手中,只要能哄她心,他什麼都願意做。

  「能這樣最好,畢竟抽煙有礙身體健康。」她輕輕地拍了他的背兩下。

  他會意地放鬆對她的摟抱。「我再也不抽煙了,我們回家吧!」他牽起她的手,卻發現她釘死在地上的腳,明白表示了不願隨他返家的心情。「小嫵兒?」

  她舉起手,溫柔地理平他被壓縐的襯衫、沾滿塵灰的牛仔褲。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是一身襯衫、牛仔褲,幾乎沒變過。」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輕鬆,受不得拘束。」愉悅淡了,他隱隱覺得不對勁。

  「是啊!你就像飛翔空中的老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她的手掌留戀地滑過他粗獷有型的臉頰。

  他無言地望著她,感覺那掌心傳來一股溫潤感,自他的皮膚直傳入心底,才想好好體會,她已離去。

  他才熱的心又變冷了。「你還是決定要走?」

  她通紅的眼眶又開始泛起水霧。「我……不停地告訴自己,那件悲劇與你無關,我怪你實在沒道理,我努力想找出原諒你的心情,可不管我怎麼找,都只有悲傷與憤怒。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知道了,她不能原諒的其實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她的心不容許她與害死她父母的關係人有所牽扯,他們勉強在一起,只會毀滅彼此。

  「我知道了。」他深吸口氣,眼眶也紅了。

  她睜著一雙淚盈盈的水眸直望著他。「我決定離開台灣,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十年……直到我找回平和,否則我不會回來。」

  他的心狠狠揪了起來。「是嗎?要不要我幫你收拾行李?」一字一句如同刨挖著心肺,可他能怎麼辦?留下她心疼、不留她心碎,不同的選擇,卻相同的心傷。

  「不必了。」她搖頭,每一回相見都只會傷得更重,她已厭倦,就此結束吧!

  「那我送你去機場。」見她又想拒絕,他以指點住她的唇。「就當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她哽咽一聲,再也忍不住,哭著撲進他懷娌。「我不想走,我愛你,可是我沒辦法與你相處,對不起,我知道這是我的任性,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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