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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阿蠻 聽日本警員的說法,來認屍的人是個濃妝艷抹的煙花女,身邊還帶了一個理了平頭、不及五歲的男孩。由於這一婦一孺突然冒出來,心有案底的日本警察竟不知如何將這齣戲演下去,反倒是親眼目睹遇害多日的冷屍,因為親骨肉的現身而七孔溢出血來,憐憫之心大生。 邪門也好,親痛仇快也好,辦事員見多了這檔事,要不迷信都難,當場接過女子呈上的文件去影印。文件副本不僅有女子與雷從雲在日本註冊的結婚證書,更有日本國護照及戶籍聯絡地址,但事後經過查證,才赫然發現所有文件都是偽造的。 雷從雲的屍體就這麼地隨同女子和小男孩離奇失蹤。 由於雷從雲非日籍幫派人士,再怎麼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也不關他們的事,更何況當時台灣與日本之間並無簽訂引渡條款,壞事幹盡的黑道分子生前都引渡不走,死後也不必太追究。 在返台的飛機上,雷干城與雷從雲的拜把兄弟皆面如槁灰,心上不樂觀得很,他在途中一直問自己,如何才能擺平這件事?到他們下了飛機,從接機的兄弟口裡得知,江湖殺手已蠢蠢欲動,放出眼線探尋雷從雲五歲大的後嗣時,他知道,不介入江湖已是不可能的事,他雷干城這輩子是別想回去過善良小老百姓的生活了。 想到此,他不覺輕歎一口氣。 阿松趁這個時候,問了,「城哥,樹哥的醫院到了,要照慣例停在對街嗎?」 「不,直接開下停車場。」雷干城心不在焉地回答,回頭繼續想著好友。 在良民病人與護士眼裡,擁有醫學外科與腫瘤學雙料博士頭銜的佟玉樹,是仁心仁術、活人無數的俊俏醫師。 這年頭日子好過,命卻難捱,人一有微恙,就往醫院跑。照理說,醫生行情該是年年漲停板、拉風得很,衰就衰在佟玉樹這個活菩薩上輩子沒將正果修到圓滿,今生注定有他這樣一號在黑道上混吃等死的損友做程咬金。 打從實習結束被分發到醫院就任,佟玉樹所服務的醫院的停車場三不五時就會冠蓋雲集,不是得為胸前綻了肉的皮縫回去,就是得在中了彈的三頭肌上挖挖補補,有時下夜班還得權充「難丁哥兒」,出入槍林彈雨之地給他送藥。 九年來,佟玉樹起碼換了五家服務單位,中間還因大力擁護、請願健保制度的細故,沒有任何「私立廟院」肯收他這個和黑道沾上邊的泥菩薩,使他不得不出國進修一年。 這樣給損友一折騰,他的飯缽已從金、銀、銅、鐵貶值到錫了,被摔得坑坑洞洞不說,陞官之路早荊棘滿佈。 好在兩年前有獨具慧眼的仁人志士,以大財團名義出資蓋了一所慈善醫院,事先理出一整樓的地盤,把佟玉樹挖去當外科主任和防癌專案小組的召集人後,他這棵醫術高人一等、霉運多人一倍的枯木才算逢春。 如此為損友兩肋插刀一輩子,仍是無法展現他「神」的地步,最神的是他老兄有所為、有所不為的臭皮匠個性。 約莫六年前吧!二十八歲的雷干城將兄長分崩離析、茲爾多事的小組織運橫起來,重新擬下幫規戒條,執行嚴禁買賣、走私毒品。由於他下這道禁令,砍斷的不僅是幫內的財路,更牽惹到其他山頭及黑白兩道的大盤既得利益者。 正巧初時,尚有不服氣、毒癮又重的年輕成員「扳手」受到外面大幫分子的煽惑,想搞內訌,在倉庫集會時預藏槍枝打算將雷於城做掉,卻沒想到才開了一槍,連他的雜牌舊汗衫都沒能侵害到,就吃了其他有備而來的兄弟射子彈,從右肩臂至右胸膛處,一共三發,不用高官政要嘉勉,自動跳級成三星烈士,足下一坪大的水泥地,當下被他流出的鮮血滴成滿地紅,昏迷的身子被送到臨近兩家醫院,皆被醫護人員以急診室床位已滿,打了回票。 人走到窮途末路時,有時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本已和自己約法三章,不再麻煩好友的雷干城只好在午夜時,將奄奄一息的兄弟扛往佟玉樹的服務單位去。 剛下了小夜班的佟玉樹見了槍傷,連來龍去脈都省了問,馬上跟上級主管查詢是否有空出的手術房可救急,要不普通病房也成。 上級主管記憶力超人一等,連行事歷都不用看,就跟他說沒空房,擺明不願收人,並且警告他已下班,別再惹是生非,因為一旦收了槍擊患者,就得報警,屆時消息見報會為院方招來不便,影響聲譽。 佟玉樹聞言,二話不說,哂然衝著主管笑,笑到對方心虛目逃後,才甘心認贏地將白大掛一脫,扔在主任辦公桌上,轉身離去。 那時怕擔心好友的事業又給自己拖累,雷干城在走廊處板住他,勸了,「沒關係,我們再找醫院好了。」因為佟玉樹的碗這回是用錫補的,再下去,已沒值錢的金屬可任他灑脫地當(DOWN)下去。 豈知老兄故意曲解他的話,硬是要砸掉自己的飯碗,「也好,反正這家醫院是死店活人開,待久,不得風濕也會成強屍。」 「不,你還是留在自己的崗位上,多救幾條善良老百姓的命吧。」雷干城拍拍好友的肩,說著以眼神示意,要弟兄們將人抬回車上。 佟玉樹在冷冷清清的急診室門前對著雷干城的背影諷了一句,「命到死神手上還有貴賤之分嗎?我以為你很重義氣。」 雷干城的一名綽號叫阿猴的手下忍不住回頭開口解釋,「樹哥,你不知道,這中了毒癮的『扳手』受了外人的慫恿,打算出賣城哥呢,要不是我們事先有做防範,找了一件防彈背心讓城哥穿上的話,躺在這裡的人會是城哥了。」 佟玉樹冷冷地質問:「那又如何?『扳手』的命就不如城哥嗎?還是城哥忌憚他被救活後,又來行刺?」 阿猴連想都沒想,就說:「話不能這麼說……」 但被雷干城攔了下來,「阿猴,沒關係,樹哥若想試,就讓他跟上來吧!」 佟玉樹提了公事包跳上雷干城的發財車後,喧賓奪主地要司機兄弟照他的指示,在暗夜裡抄闐無人音的小徑,一路殺到萬華,在外公和二位舅舅合開的中醫院門前叫停。 他回頭對雷干城說:「你挑三、四名較壯的兄弟留下,其餘的,叫他們回去等消息。」 話畢,他大步奔進院門內,才貶把眼,便領著一行人,出現在轟隆而開的兩扇門前,十萬火急地將大肆呻吟、半昏半醒的「扳手」挪到一張潔淨的急救床上,往院裡推去。 佟玉樹的大舅趁佟玉樹和雷干城一行手下在洗手台前上皂消毒時,先以針灸為「扳手」止血,將沾了血塊的絲質花襯衫剪除後,退了出去。 佟玉樹先觀察「扳手」的傷勢,然後以非常嚴肅的口吻問:「你平常嗑什麼藥?用量多少?」 「扳手」沒有回答,只是以左手捂著雙目,一勁地哭。 反倒雷干城的一名手下小剛替他回答了,「這小子癮頭重,有什麼就用什麼,紅中、白板、嗎啡、安公子、海洛英、古柯鹼統統來。簡直不像話! 難怪會讓人牽著鼻子走。」 佟玉樹看著才剛二十出頭的「扳手」,放軟語調,「事情已發生,後悔也沒用。城哥為人阿莎力,要保你的命可以,問題是,你自己究竟想不想活?」 「扳手」已哭得不成聲,佟玉樹只能依稀聽著他抽搐道:「城哥……我……怕痛… …」雙眉緊連在一線的雷干城上前緊握住「扳手」晃抖的手,給他鼓勵,回頭輕問佟玉樹,「能上麻醉嗎?」 「沒驗過血很難說,不過照小剛的說法,他神經中毒的情況挺不樂觀,就算打了止痛、麻醉劑也沒用,增加用量可能危及性命。」 「扳手」不懂他們的話,只聽到佟玉樹沒打算給他上麻醉劑,便哀得慘兮兮。 佟玉樹佯裝沒看見,取來一條塞嘴布巾遞給「扳手」,低頭將各式手術刀、鑷、鉗排列好,繼續道:「『扳手』,你若想早點擺脫那三顆子彈,最好跟大家合作。」 兩分鐘後,「扳手」的嘴塞滿了布巾,四肢也被四個壯漢壓得緊緊,被迫吞下任人生宰活割的凌遲苦楚,那種感覺該像是墜進一個無底阿鼻地獄,歷程雖只有短短四十分鐘,卻彷彿有萬世那麼難熬,直到第三顆彈頭鏗鏘掉進小鐵盆後,滿身大汗的「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