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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阿蠻 二十分鐘後,雷干城與佟信蟬雙雙步出金山南路的畫廊大樓,他說要逛街買禮物,因為秦麗的生日快到了,還有其他人的也得趕著送。 上回亂吃飛醋砸了鍋底,這回她沒敢有異議,遵照小江的指示提醒自己要溫柔、要體貼。於是兩人往左一拐便開始在信義路上壓馬路,進了幾家首飾專賣店,老闆娘的手由東櫃摸到西櫃,只要見雷干城笑著點頭,就忙將物件挑了出來,他二話不嫌便要老闆娘一一包起來,並遞出一行人名與地址交代老闆娘送到指定地點。像他這樣的散財童子幾年也碰不上一個,老闆娘當然銜命照辦了。 連續在商家間三進三出,辦完兄弟的禮後,他三不五時就對櫥窗上的服飾品頭論足一番,然後對著她說:「不知道穿在你身上會是什麼樣?信蟬,你試穿一下好不好,算是我答謝你陪我一下午的好意。」他的話是客氣又有禮貌,但口氣裡總是帶著不容人置喙的權威,卻又不會自大得令人起反感。 佟信蟬勉為其難地進去試穿,出來亮相時,他多半是看了兩眼就搖頭,然後遞給她另一件換,這樣換穿五次,結果是保守的不登眼、大膽的太露骨、年輕花俏的太浮、小碎花的太老氣,最後是一襲合身及膝的黑洋裝教他點頭了,「這身衣服適合你。」 「是嗎?」佟信蟬倒覺得自己一身晦暗,像個黑寡婦,想起「在獄詠蟬」裡的那一句「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趕忙就想回更衣室。 他當下請求她,「別換,你這身看起來嫵媚多端,亮麗極了。」 戀愛中的女人哪一個不虛榮?她只好呆站在一旁看他付帳,接過一袋舊衣,跟著他走上騎樓,踏不到十來步,他人一拐又消失在一家老字號的鞋店裡。 佟信蟬終於忍不住推敲他的動機了,「為什麼進這裡?」 「找鞋。」他快答一句,對笑臉迎上前喚他大哥的男店員說:「小范,我朋友想找一雙合腳的舞鞋,她第一次學舞,千萬不要太時髦,要不會跳到骨折的那種。」說完又對一臉怔忡的佟信蟬道:「你穿幾號鞋?」 她凝視他好幾秒,才緩緩的說:「三十六。」 「我猜也是。」他一臉笑意,回身報給小范,外加一句,「順便拿一雙黑絲襪。」 小范領他們走進辦公室後便去找鞋。雷干城則是一屁股往沙發椅上坐下去,兩手交握在膝間。 佟信蟬心裡可是起了鬼。心裡直嘮叨,你猜也是!也是什麼?露出馬腳嗎?我又沒說要跟你學舞,你倒自己先霸道起來。 小范抱著五箱鞋盒回來,丟下她和雷干城就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辦公室的門。平生頭一遭,她覺得自己跟雷干城在一起時感到危險重重。 她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找鞋這事上。要找不時髦的很難,因為只只都流行得不得了,想來他都是推薦自己的舞小姐上這家店挑鞋,也或許他根本就是進口商。 佟信蟬滿腹疑竇地坐下,脫去平底鞋後,不想十隻塗了蔻丹的腳指頭便赤裸裸地現形了,她緊張地瞄了雷干城一眼,見他撐拉著一雙彈性黑絲襪試韌度,總覺得有點詭異,讓她聯想到古代女人用裹腳布上梁自殺的那一幕,趕忙將鞋一套,反射性地往旁一跳,連鏡子也懶得照,便說:「好了,就這一雙。」 「你不試試別雙嗎?」雷干城話是問得客氣,卻強制地將她拉回來按坐在沙發上,自己半跪在她前面,將她的鞋一拔,不請自來地替她套上絲襪,他動作緩慢地為她套上襪,尼龍料拉到右腳踝,接著換左腳踝,上到右膝頭處,再回來料理左膝,總算他放過她快軟掉的大腿折回來套新鞋,親密的動作溫柔不唐突,倒是令她難為情,這一難為情起來,心上所有的疑團都化開了。 他一副就事論事的說:「我倒覺得這雙比較合腳,大概是你穿上絲襪的關係吧。我建議你將襪子穿好後照一下鏡子瞧瞧。」說完逕自背轉過身去,讓她善後。 佟信蟬透過一層裙子迅速地將絲襪拉到腰際,整平衣著後,紅著一張臉蛋兒看著鏡子裡頎長的背影問:「你怎麼猜到的?」 他轉身走到她身後,兩眼定睛地看著鏡中的女人,將她的長髮一圈一圈地捲上,順手盤在她腦後,幾撮不聽話的髮絲掉落在她頸邊,他傾身低語一句,「我在你吳興街的公寓裡碰到住在三樓的鄭先生。」 她的心卜通卜通的跳,緊張得不敢去搔癢脖子,「噢。」 可是他彷彿對她的脖子起了興致,抬指沿著她頸間的紋路上下摩挲著,繼續解釋,「隔日我委託朋友請正牌的張李如玉到我的餐廳吃飯亮相,我得承認她這個正牌張李如玉的冒牌身材倒是比你這個冒牌卻又貨真價實的身材有看頭得多。眼睛蒙上一塊布,我倒也不介意和她上床,只是……」 割雞脖子也沒他這麼磨人!佟信蟬倏地轉身喘著氣說:「你和她……」 上床兩個字就是講不出來,卡得喉頭溢著酸楚。 「瞧你話才聽到一半就跳起來了,你聽我把話講完好嗎?」雷干城拋給她責難的一眼,繼續說:「只是我剛好沒法欣賞她巫婆似的笑聲和兩道藝術紋眉,待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人了。」 佟信蟬盯著他,心上的烏雲是開了,雙手卻緊掐著他的袖子,頭一低心頭話也溜了出來,「你明知道我嫉妒心重,會在乎,你我之間欠公平。」 「你這麼說才有欠公平。我也會嫉妒,也會在乎,但我卻沒辦法表現出來,幾年前成全姓董的就已經很勉強了,這回又得成全鄭呈恭。」 佟信蟬愣頭愣腦地說:「鄭呈恭?」她茫然地看著他。 原來玉樹沒幫他傳話!他想了一會兒,笑了出來,「算了,沒什麼。」 她怎麼可能就此算了,「你在嫉妒姓鄭的!那晚在國家戲劇院裡,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推著我隔天就嫁給人家哩!原來你是昧著良心裝出來的。」 他大言不慚地說:「我這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一手支著她的後頸項,打算用嘴堵去她的氣焰。 她氣得猛槌他,「你說得倒是挺容易。」 雷干城將她箝制在自己的懷裡,急促地解釋,「不容易。為了你的幸福,我逼著自己去強扮笑臉。」 「那麼請你別再這麼虛偽,我的幸福禁不起你的大方。」 「既然如此,咱們結婚吧。」 佟信蟬噤了聲,抬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彆扭地說:「我寧願做你終身的舞伴就好。」 「我的妻子就是我終身的舞伴。」 她還是搖著頭,「不行,上回媽去行天宮時求過簽……」 「我以為那是你拿來打發隔壁趙太太的藉口。」 「你坐那麼遠,怎麼聽得到?」她一臉尷尬,滿臉愁容地解釋道:「我本來是壓根兒也不信的,但就怕有個萬一……」 他歎了口氣,撫著她的頭髮,「就是因為怕你擔憂一輩子,我才不要你跟著我。尤其瞧你現在這個樣子,可能我還沒進手術房你就垮了,這不是我高興見到的情況。」 「好,我們結婚,明天就結。」 雷干城終於滿意地笑出來了,「說定的事誰也不能賴。現在,知道我最想和你做的事是什麼嗎?」 佟信蟬臉紅了,一語不發地看著他走到小范的辦公桌上,抓起幾卷帶子,將放音機轉起,轉頭毫不同情地導正她放逸的思想,「還沒那麼快,我想先跟你跳隻舞,至於教你臉紅的壓軸戲則是擺在後頭。」 「在這裡?你不嫌空間太小嗎?」 「做壓軸戲倒是不會,若要跳得盡興還是得到大一點的場地。」 「譬如說?」 「譬如中正紀念堂前的廣場,夠你這個姱女跳個過癮。」 於是,他們跳了一整晚的舞。先在定期聚會的土風舞團裡插花,沒想到曲終,人竟依依不散,兩人被眾人拱到中間示範起交際舞,從華爾滋到狐步,從吉魯巴到恰恰,只要有人點名,無一不跳;唯獨探戈一被提起,兩人是同心同意將手一撤,大嚷不會跳,等快到子夜時,他們才偷偷拎著錄音機跑到別處,擁著彼此,以心去舞出一段生命的探戈。 午夜時,他們像孩子似地在街上東奔西撞地跑著,跑一陣子停下來喘氣,雙手一牽又繼續跑,十分鐘後停在一個十字路口上,她摘掉鞋子,喘氣喊累。 正巧一家豪華大飯店就在幾尺之隔,兩人心有靈犀地互望一眼。 雷干城吞進一口唾沫,問:「餓不餓?」 「餓昏了。」 兩人像一對瘋癲的難民走到飯店櫃檯處,女服務員不知所措地瞄著他眉上的疤及汗涔涔的皺襯衫,看著他掏出身份證填單,並且正經八百地要了一間頭等房,接著馬上充闊地點了香檳酒、法國大餐和水果,佟信蟬則在一旁吃吃笑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