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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阿蠻 週日一大早,佟信蟬返回家門,陪母親去市場買菜。 十點時,佟青雲和丁香首先進門,佟太太因為女兒堅持搬出家門心頭鬱結了好些天,一看到佟青雲和丁香現身時,嘴角才浮現笑意,坐沒多久,兩人又說要去醫院看朋友,會在午餐前趕回來吃飯,於是,全家又只剩佟信蟬和佟太太兩人。 十一點時,佟信蟬將八仙桌張撐成橢圓形,蓋上桌巾後便開始排出碗筷,當她將一副碗筷擱放在雷干城拜訪佟家常坐的位子時,一手莫名地摩挲上自己的肚子,夢想有一日,她能這樣就近為他添飯、斟茶……做一個得他疼的媳婦,那該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吧! 「鈴……鈴……」 一陣門鈴響,把佟信蟬從短暫的幸福拉到現實中,她放下手上的器皿,轉頭問正在廚房裡忙的母親,「應該是大哥和雷干城吧,我去開門。」 佟太太以布巾拭乾手上的水漬,解下圍裙遞給她,往桌上瞄了一眼後,面無表情地解釋,「你哥和阿城今天不會到家裡來吃飯,碗筷你就不必擺那麼多了。媽有一件事得拜託趙媽媽,你幫我把蝦子挑完腸後,剝一下碗豆莢,還有甘藍菜蟲多,注意一下。」 說完快步走向大門。 佟信蟬聽到趙太太的聲音後,鬆了一口氣,照著母親的指示進廚房挑菜,於三十分鐘之內備妥一切,她本來是要直接轉回房間的,怎知走經母親的房門時,趙太太的一句話從門縫裡傳洩出來,遂教她轉了意,做起隔牆之耳。 「佟太,你放心,這事就交給我辦,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幫阿城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 不過不是我要說,人真的是不能做壞啊,一做壞,就要造業,就要得到報應、遭天譴的。像那個天不蓋地不載活該受剮的英國洋鬼子李森,在新加坡就把有一百多年歷史的霸陵銀行給搞垮了,到頭來還不是在監獄裡得了腦癌,這不是報應不爽是什麼?」 佟太太一臉尷尬,想反駁趙太太卻不知怎麼啟口,因為這條巷子的人都知道趙先生當年也是聽了小道消息,進東南亞外匯市場把日圓當電梯似地上下操縱,卻不小心碰上這麼一關蝕了不少本,所以一直九彎十八拐地遷怒於別人。 但是佟信蟬可不是聽聽就算了,她不請自來地開門走進母親的房間,不客氣地往趙太太對面的椅子一坐,劈頭就問:「造業?誰造業了?我媽請你物色什麼人選?」 佟太太雙手揪在一起,靜默不語。 趙太太見佟信蟬一臉嚴肅的模樣,認為她應該會同意自己的觀點,馬上就回答,「我跟你媽在談你大哥的朋友。」 「我大哥的朋友?」 趙太太眨了眨眼睛,提示她,「就是你大哥那個生死交的兄弟,阿城啊。」 「他造了什麼業?」佟信蟬臉色很難看,衝動的口氣挾著一道濃厚的護衛。 但趙太太不知道,還以為佟信蟬也跟她一樣,巴不得社會上的黑道人物跟恐龍一樣在地球上消失掉,「哎呀,不怪你媽都沒跟你提……」 佟信蟬打斷趙太太唱戲吹噓的前奏,不客氣地追問:「你說他造了什麼業?」 「趙媽是指那個叫李森的外國人造業。」佟太太不樂地覷了趙太大一眼後,勉強開口打圓場。 儘管自己和女兒不貼心,但女兒想要什麼,做媽的人再怎麼遲鈍,幾十多年來,還會不懂嗎?以前她之所以裝不懂,還不是害怕哪天女兒真的看不開,跑來跟她和老伴說,要一輩子跟著阿城。老實說,孩子的爸喜歡阿城這個孩子極了,他固執歸固執,但沒有她門當戶對的觀念來得深。 在佟太太的心底下,她就是沒辦法眼睜睜地讓女兒跟著阿城在江湖是非之地討生活。 如今怕阿城真的就要給病拖垮了,她才願意把事情說給女兒聽,「阿城兩年前胃部長了小瘤,你哥曾幫他割除過,本以為痊癒了,哪知最近似乎開始惡化,有復發的趨勢。」 佟信蟬慘白著一張臉凝聽,但她的腦子好像當機的電腦,無法處理、分析母親的話,只能問:「什麼小瘤?為什麼要割?」她每問一句,語氣就愈加急促,「你說轉移、惡化又是什麼意思?我不懂,你是在說阿城嗎?你們不是才幸災樂禍的談那個叫李森的外國人得到腦癌的事嗎?這跟阿城有什麼關係?」到最後,她的眼眶裡已溢滿了淚。 趙太太見到她這副激動的模樣,嘴巴緊得像蛤蜊。 佟太太力持鎮定地說:「阿城有胃癌,兩年前做過一次治療,以為好了,誰知……」 話到此,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 佟信蟬沒有動,心在瞬間被凍結,人卻彷彿在短短數秒內蒼老了好幾歲,兩行淚一湧,頓時滴在膝頭下。她不顧趙太太也在場,拔掉眼鏡開始扯袖抹淚,但淚偏就是愈抹愈多,片刻後她才控制著自己,前搖後晃地問母親,「兩年……為什麼從沒聽你們提起過?」 「是媽不好,你那時和董建民正交往著,媽怕你知道後想不開,要家人別在你面前提。」 佟信蟬聽了是哭笑不得,「我和董建民早在三年前就結束了。你不是一直都在問為什麼他沒頭沒緒地就退婚嗎?我現在就告訴你,那是因為我當時認為他是個好男人,應該知道事實真相,因此首言無諱地跟他坦承我不是處女,結果他惱羞成怒地強扣我回他父母親家作客,當他們全家大小在客廳聊天時,他隔著一扇門把我的嘴捂起來就要強暴我,最後是他母親以為我騷纏著他不放,故意來敲門,才誤打誤撞替我解了圍,事後他威脅我不得聲張,並要我加倍償還聘金,否則……」 佟太太聽到這裡,突然站起來,「趙太太,剛才那件事我明天再去你家談吧!」 趙太太不敢說不是,趕忙起身,但被吃信蟬阻止了,「等一等,趙媽媽,我媽請你物色什麼人選?」 「信蟬!」佟太太厲聲地斥了聲女兒,「這不關你的事。」 佟信蟬不理會母親,繼續問:「趙媽媽,跟我說吧,要不然我會讓全鄰的人都知道趙伯伯不僅有外遇,還喜歡借春宮片。你兒子三番兩次掉護照,是因為到大陸買春有了淫蟲的紀錄。」 趙太太臉色變得很難看,尖著嗓音說:「你媽要我幫雷干城找一個肯接受人工受精的女人以便傳宗接代,等孩子生下後便可領一千萬,但孩子得歸他養,假若他在孩子未出世之前便翹辮子的話,則由你哥代為領養。但我看,像他那種無惡不做的流氓造了那麼多孽,今生就該絕種!」接著她埋怨地看了佟太太一眼,「那百分之五的佣金我不賺了,你找別人吧。」 說著就往門走去。 佟信蟬卻因為不滿她說雷干城的這番惡言,追在她身後,怒不可遏地說:「被人貼上流氓的標籤不表示他沒做過好事,他幫過雛妓,堅決不走私毒品,等到他有能力後,連逼姦賣淫、聚賭、高利貸都不肯做。倒是你們趙家,蓋了那麼大一個佛壇,月月到廟裡點燈,卻沒有那種終極關懷的心……」 「李森害人傾家蕩產是一回事,得癌症又是另一回事,你不同情反而說風涼話;我問你,你玩股票,應該知道有一家贏就有千家輸的道理,你敢承認自己沒放過高利貸、作媒時沒多收人家的錢、撒過謊嗎?你敢說你們趙家造輩子沒造過半點業嗎?造業這兩個字應該是用來警惕自己的不是嗎?你怎麼老是將這兩個字掛在唇邊刻薄人家的窘境。」 佟信蟬最後幾段話簡直就是貼著自家木板門說的,因為趙太太早已氣嘟嘟地跨出門檻,反手將門重重甩回去。 佟太太跟在自己女兒身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勸著,「信蟬,人已經走了,不要再說了。」 佟信蟬是停了嘴,但她回身往屋裡沖,跑進自己房裡,從皮包裡取出三封她原本一輩子都不願拆的信,讀了起來。 第一封,是一個月前發的--玉,人在晴光醫院,有急事相談,請速來。 阿城留第二封,郵戳與前封只隔三天--玉,若見到留言,請盡速聯絡,有要事相求。 阿城留第三封,是搬家當日收到的--張李如玉女士: 雷先生有樁一千萬元的交易想跟你談談,若有興趣,請盡速聯絡律師。 佟信蟬兩眸氤氳地閱信完畢後,皮包一拎走出了臥室,跟母親說:「我要替他生孩子,所以你們可以不必幫他找人借腹生子了。」 「信蟬……」佟太太一臉驚恐,想追問女兒到底是怎麼想的,隨即恍然大悟,這話她似乎問了三十年,老母親活著時還可為她解疑團,自老母親撒手人寰後,她與女兒之間更是橫了一層隔膜,沒有溝通餘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