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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阿蠻    


  雷干城心裡笑她裝模作樣,兩隻大手抵在車頂,彎下半截身子,探頭調侃她,「牆都爬了,人也偷了,色膽包天的張太太竟也有害羞的時候?」

  她聽出他口中的不以為然,沒好氣地威脅他,「你若再用這種輕蔑的口氣羞辱我,我是真的會去找別的男人。」

  雷干城三天前已在小劇院裡警告過她一次,說過的話她聽不進去就是廢話,對於廢話,他不習慣聽,更懶得說上第二遍,「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

  「好一個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沒想到不學無術的流氓也識字,懂得引用古文?」

  佟信蟬一強起來,毒話是不留人半分餘地的。

  她以為他會變臉,卻沒想到他竟還能沉著地說:「我可以把一個娼婦當成貴婦對待,但受不了拿身體跟男人討價還價的女人。」

  「喔,你嫌我這個娼婦拿身體來跟你討價還價,想必那個有魔鬼身材、天使面孔的秦麗絕對不會這麼做?」

  雷干城眼也不眨地看著她,「我忘了提,我不僅嫌討價還價的女人,更嫌明明只有半瓶醋,卻叮噹響個不停的女人。」

  她一聽,簡直是對著他的面孔吼,「那你何不去抱秦麗那個賤女人!」

  他的眼神猛地露出狠光,太陽穴處的青筋浮綻,抵在車線的手已然拳握起來。

  她這才怕了他山雨欲來的暴風面目,倉皇地往另一端逃挪了過去。

  雷干城沒進車裡打人,只邪邪一笑,冷淡卻果決地把想法一字字地道出口:「她不是,你才是;心最醜的一個。」

  話畢,他穩健地退後一步,反手彈上車門,好言好語地要求阿松,「把張太太送到家,打今晚開始,只要她再上咱們的任何一家店,交代兄弟直接攆她走,連跟我報備都不用。」

  那晚,佟信蟬算是醒了,被那句「她不是,你才是;心最醜的一個。」

  叱醒了,如果他氣急敗壞地罵她也還好,偏偏,他自製冷靜得嚇人,其決絕冷漠的態度教人無法不心碎,原來,她自始至終都是在扮演自己,不經他指點,她不知道自己的壞。

  第七章

  雷干城在阿松及秦麗的陪同下,由台北車站的停車場步行至西門町附近的一幢十三層高的舊大樓。一行三人跨進大門,略過頹廢、專門卡人用的電梯,直接步上逃生梯。

  這蓋在屋內的逃生梯陰暗污穢,愈往上走愈發詭異,上了五樓後伸手幾乎難見十指,偶爾踩上梯階,一陣嗶啵乍響,教人心驚,若是踩上地雷,炸死也認栽,就怨不是地雷,而是腳下逃生的蟑螂往褲管裡鑽,讓人的神經從腳指頭一路麻上頭頂。

  「什麼鬼東西!」阿松厭惡地咒了幾句,雙腳不時猛踩幾下,才擺脫掉褲管裡的不明物。

  「十一樓就快到了。」秦麗對身後的人解釋,不想才往上多踏一步,一聲慘叫伴著三字經在這幽暗的樓梯間遽響。走在中間的她一臉直貼上雷干城背後的西裝料,她還來不及搞清狀況,身後阿松那副如銅牆鐵璧的身子就撞了上來,差點把她夾成扁肉乾。

  原本殿後的阿松聞有異狀,一語不發地挪身往上跨了三級,來到樓梯轉折處後,抽出迷你液晶手電筒往前一照,當下就叫妖怪現形。

  原來是一對情竇初開的高校生抱躺在一張深藍色的睡袋上,初嘗禁果。

  走前頭的雷干城在黑暗中一腳踩中男孩的腳指頭,壞了人家的美事。

  男孩也算得上一位捍衛勇士,兩臂一撐,拿自己的身軀擋在女朋友身前,桀驁不馴地衝著雷干城和阿松道:「你們偷偷摸摸爬上樓來做什麼。」

  阿松以大掌輕撥對方的腦袋,用手電筒照著對方的臉,「小子,嘴巴放斯文點,我們再怎麼偷偷摸摸,也沒你們見不得人,還不趕快滾!」

  「等一等!」好久不答腔的雷干城側頭看了一下躲在男朋友身後的女孩子,問她,「你是心甘情願的嗎?」

  女孩久久不答腔,尤其瞄到雷干城眉下的疤時,倏地緊摟著男孩的臂膀躲避他的目光。

  雷干城不以為忤,掏出一枝筆,將男孩的學號和名字記在自己的手掌心後,便教訓他起來,「女朋友肯以身相許於你,你就該表現得貼心一點,這樣就地解決,不僅魯莽、更是不智;身體是要到了,心可拴不住,日後她肯跟你算你走狗運,不過哪日翻臉吵起架來,這筆舊帳是沒完沒了的。」

  說話時,他從褲袋裡抽出一疊鈔票往男孩那頭一遞,以命令的口吻說:「你們若不挑剔套房等級的話,開房後的餘款,夠你請她看電影、吃一盤蜜豆冰,但保護措施不能省,若兩個月後給我撞上,發現你沒按規矩來,教她肚子大起來的話,你最好祈禱自己有九條命。」

  男孩不願接下錢,以一隻胳臂擋去強光,理直氣壯地解釋,「省省你的錢,我們就是瞧不起去賓館開房的下流大人,才寧願在這裡約會的。」

  「我這個人天生迷信,撞壞人家的好事,若不散點財就要倒楣。」雷干城猛地彎身,將錢塞進男孩的上衣口袋裡,語帶恫嚇地說:「衣不蔽體的當頭,還敢大放厥詞,跟我拗清純!

  你拿了錢把褲襠拉上,馬上帶女朋友走,若我待會兒下來,發現你們還在這裡,別怪我把你踢到屁滾尿流。」

  男孩看著他好半晌,突然問:「你是不是要找十三樓的苗倩玲?」

  雷干城沒應聲,反倒是秦麗開口了,「你認識她?」

  「她是這幢丑大樓裡最美麗的女人,要不認識她都難。」男孩看了一下雷干城和阿松,不懷好意地問:「你們兩個也是她的恩客嗎?」

  「不是,只是朋友。」

  「少來了,你們一個眉帶疤,一個臉帶凶相看起來就是會強姦女人的壞蛋。」他接著馬上轉身對秦麗說:「小姐,你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說不安全,倒也是挺安全的,尤其大塊頭那一隻,簡直就是鬼見愁。」

  「想挑撥離間,你還早呢!」阿松當下就掄起拳頭要揍這個小子,冷不防被秦麗抱住,阿松的反應像是被電劈到似地,大手一揮,急急將她彈回雷干城身上,對她咆哮一句,「秦小姐,你以為我會真的對孩子下手嗎?」

  雷干城扶穩一臉委屈的秦麗後,快瞟阿松一眼,只見他避開秦麗的目光,反過身來跟自己道歉,「城哥,對不起,一時失手。」

  偏偏男孩在一旁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一時失手?殺人犯也是這麼說的。」這回不用等到阿松發癲,雷干城一把抓起跪坐在地上的小子,將他板過身反架在牆上,揪著頭髮請他的頰貼壁吃灰,冷聲警告,「小伙子,耍嘴皮子也得看場地時候。」然後指著他的女朋友,威脅說:「如你所說,我眉帶疤,他則面帶凶相,看來就像是會強姦女人的壞蛋,但你沒料中的是,我們不止強姦女人,還特別喜歡從後面雞姦不知好歹的小王八蛋。」

  這下總算鎮住了男孩,他先丟給驚惶失措的女朋友一個安撫的眼神後,忍不住反抗譏笑,「『鬼見愁』叫你城哥,我知道你是誰,跟我媽打過牌的野雞提過你的『那話兒』不行。」

  雷干城不以為忤,好風度地回頭對他的小女朋友笑了笑,解釋,「對女人也許是不怎麼行,但見到你這個慘綠少年可硬是要得。」

  「你……你流氓,變態!」

  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孩這時才吭出了第一句話,「小穆,你不要再刺激人家了啦,我們……現在就走。」

  男孩猛吞一口唾液,真正緊張起來,「好,我們這就走。」就著就要掙扎開束縛。

  雷干城順勢鬆手,任憑這個叫小穆的男孩捲著包袱,拉著女友橫衝直撞,摸黑竄逃下樓。

  雷干城不發一語地轉身朝十三樓前進。阿松及秦麗兩人則是默然地跟在他身後。三分鐘後,來到一扇貼著門神的鐵門,按了二十來聲響鈴,未見預期中的主人前來應門。

  秦麗一臉凝重,掏出鑰匙打開苗倩玲的寓所,先踏進凌亂的屋內,來到躺在沙發椅旁的女人眼前,見她原本吹彈可破、柔弱無骨似的芭比娃娃身材已青一塊紫一塊,顯示死前肉體曾被人凌虐過。

  「城哥,咱們慢了一步,你暫時別碰任何東西。」秦麗發出警告後,掏出一條手帕,回身抹掉門把上的指紋,才讓雷干城和阿松進入客廳。

  雷干城看著秦麗往苗倩玲的臥房走去後,蹲下身,一語不發地審視這個靜躺在地上的美麗女人。

  初出道時那幾年,雷干城為了證明自己對幫派的向心力,連三七仔皮條客也咬著牙當,做不到半年,便主動和喬裝成皮條客的警探合作,暗助他破獲好幾樁雛妓青春案,苗倩玲就是最後一批被救出火窟的女孩。

  有時,一個清寒美麗的女人是幸,也是不幸,十六歲不到便被養母賣進私娼寮的苗倩玲,便是如此美麗卻又不幸的代表人物。在她來說,肉身是她唯一能討個溫飽的工具,處身火窟不及半年,她的奴性與卑微已然塑成,即使脫離火海,仍是無法甩開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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