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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阿蠻    


  身著睡袍的於敏容拎著一瓶嬰兒油突然冒出,疑惑地問:「丁香,你這是在幹啥?」

  丁香先是僵在原地不動,片刻後才將高舉過腰的手放了下來,扭轉著肩頭解釋,「我肩膀有點酸,想這樣動動應該能達到舒筋活血的效果。」

  於敏容半信半疑地睨了丁香一眼後,決定不去探究她的動機,逕自道:「我猜到你會有這些情況,所以不請自來地幫你按摩,順便幫你起繭的手上些膏藥。」

  丁香好吃驚,心裡頗受感動,結巴地問:「現……現在?」

  「對,就是現在,快進房趴著吧。」

  丁香被趕鴨子上架地躺上床,經於敏容的巧手這麼地一揉後,不到十分鐘僵硬的身軀便癱軟下來,半張著沉重的眼皮,嘟嚷了一句,「於姊。」

  於敏容專注地搓著她的肩膀。「什麼事?」

  「你是怎麼應付我師父那怪裡怪氣的脾氣?」丁香才剛問完話,便連打了三聲哈欠。

  於敏容有意思地看著她的背,答道:「他只有對門下的學生才會這樣怪,至於對我們這種無關輕重的角色,你若求他也這樣怪,他還覺得你是要他浪費精神呢!

  何況我認識你師父至少有七年了,他那九彎十八拐的唬人脾氣可嚇不著我。」

  丁香含著一口蠢蠢欲流出閘門的口水,硬撐著厚重的眼皮,含糊地問:「七年?於姊也是學美發的?」

  「不是,我是干模特兒起家的……」於敏容便開始聊著自己。

  她在流行界已打滾了十五年,先從服裝模特兒幹起,後來在國際賽場遇上佟青雲,兩人相談甚歡,經他邀約之下便開始充當他的美發競賽的模特兒,隨他闖江湖。

  五年前,年僅二十三歲的佟青雲在巴黎奪下年度世界最佳創意造型設計師首獎和裁判獎雙料冠軍時,她有幸上台與他分享柴耀。

  那時於敏容年紀雖輕,卻已是經歷不少大風大浪了,對於金玉其外、魚質龍文型的男人總有那麼-屑不顧,但遇上才華洋溢的佟青雲卻完全沒了免疫力,她欣賞他的才華,為他自然流露的魅力傾倒,不過當時他已心有所屬,為了不去破壞彼此之間良好的同事關懷,她足足待了兩年才離開他在巴黎的工作小組,赴紐約專攻美容學與沙龍管理。

  在那裡她遇上了一位中美混血的電台攝影師傑生,進而與他相知、相戀並走進禮堂。

  然而好夢易醒,結婚不到一年,便傳來他因遠赴喜馬拉亞山脈拍攝專輯遇上雪崩而罹難。

  初聞惡耗後,她甚至有輕生的念頭,因為她連傑生的屍首都無法要回,幾乎夜夜都夢見他在冰天雪地裡呼喚自己的名字,直到無情的雪塊吞噬他的聲音。

  這解不開的枷鎖讓她徹底崩潰,於是她沉溺於杯中物,拒絕與任何人來往,直到她把積蓄喝到快精光時,佟青雲找上她位於曼哈坦的小公寓,半鼓勵半威脅她振作,說服她回到台灣,並且提供一個讓她重新起步的機會……於敏容話到此,不得不就此將故事打住,因為她惟一的聽眾竟不忠實地打起呼來了。

  這丫頭,真不給面子!她又氣又好笑地替熟睡的丁香蓋好被,將嬰兒油瓶蓋上緊,捻熄燈走出丁香的房間來到客廳,赫然發現佟青雲蹺著二郎腿,兩臂大伸地掛在黑皮沙發靠背上,獨自沉思。

  於敏容在他對面的椅子入座,微訝異地問:「你不是和寧霓有午夜之約,怎麼這麼早就回來?莫非你沒見到人?」

  「見了。」

  「見到了竟還這麼早回來,你是不是終於覺悟,這些年來跟一個有夫之婦拍拖很不上道?」於敏容口吻裡充滿了不以為然,話也尖銳起來,「儘管曹盛南當初橫刀奪愛硬搶了你那個見錢眼開的老情人,但死者為大,你們熱戀情奸之餘,好歹也尊重一下那個可憐的老公吧,入土為安不到一個禮拜,屍體都還沒涼,她就這麼快跟你搭上線。小心那條熱線被有心人士偵測到,在雜誌上大肆渲染,你這一世英名蒙上污點不打緊,怕要拖著公司下水。」

  佟青雲不耐煩地應了句,「你今天怎麼這麼雞婆?」

  「不只今天,是一直都很雞婆。」她擺出一個母雞振翅的動作,提醒他。

  「若不是我幫你硬撐著,你這個空中飛人名下的沙龍、美容雜誌社和學院的招牌早給人踢掉了。」

  佟青雲知道於敏容並非在邀功,因為直來直往慣了的他不諳社交把戲,若少了她的協助,他的成就有限。

  為了讓她寬心,他輕描淡寫地交代了去向。「我和寧霓只在麥當勞喝茶敘舊,還沒到上賓館脫褲襪的程度,於大姊可安一百個心了,」他眼底藏笑,把私人話題轉開,「你那隻小雛雞還好吧?」

  「什麼我那隻,是你那只才對!」於敏容先糾正他的語病,才說:「你那隻小雛雞累得連母雞小傳都還沒聽完,就呼呼大睡了。」

  他雙眉俱揚。「一句抱怨也沒吭?」

  於敏容覷了他一眼,反問:「你說呢?」

  他聞言,寬薄的嘴慢慢扯出一抹溫熙的笑,自我消遣道:「難怪今晚我的耳朵老犯癢,原來有人唸咒念的緊。」

  於敏容趁著氣焰旺,虧他一句。「早知丁香的咒語這般靈,我日後一定多多鼓勵她罵你。」她皮皮地說完後,一臉嚴肅。「說正經的,你讓丁香剪上十個小時的頭,對她的看法究竟是正還是負?」

  「都沒有,只是有點心焦。」

  於敏容好訝異。「這怎麼說?」

  「原因我大概猜得到,但一時說不出口。」佟青雲不理睬她眉頭略揚,繼續不著痕跡地談丁香,「她紙上的設計作品都很出色生動,但一旦挪到美人頭上就亂了章序。照這樣的進度走下去,我恐怕沒有那種恐龍孵蚩的時間跟她耗下去。」

  她一怔,挺直背問:「你打算另外找人?」

  「在我的觀念裡,沒有取代不了的事物。」他閒掃了她一眼,直截了當地承認。

  「我隨時隨地都在尋找人才,不行就撒換。」

  於敏容腦裡浮現著丁香那張孩子氣的臉蛋,懷疑她能否承受這個殘酷打擊。

  「你這麼做對丁香似乎有欠公平,要求也過苛了。」於敏容隱藏話裡的遺憾,繼續道:「更何況美人頭和真發的品質總是有段差距在,再說那千篇一律的臉型既刻板又單調,無形中限制了她施展才華的空間。」

  佟青雲看了她半晌,半嘲弄地說:「她給了你多少好處,你要這樣幫她說好話。」

  於敏容將肩-聳,話中有話地道:「做師父的蠻不講理,總得有人挺身為那可憐的孩子說些人話。好了,你心裡若打著如意算盤的話,不妨開門見山吧。」

  佟青雲凝神看了她好一會,毫不遲疑地說:「我要丁香最晚在年底以前正式為客人動剪。」

  於敏容聽聞這樣的建議,傻眼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樣做,首先就會壞了員工陞遷規矩,要引起公憤、遭人怨的;第二,你把顧客當實驗品,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口碑搞砸可不明智,再來,十一月就要乙級檢定,檢定時都是採用美人頭,所考的問題又教條化得很,你不多要她在美人頭上下工夫,反急著要她盡快動剪,如此捨本逐末對她一點助益也沒有,只可能打擊她的信心。」

  「正好相反,如果她第一次參賽,就考到執照的話,那我就真是看走眼了。」

  佟青雲緩著口氣。

  於敏容一臉不茍同。「青雲,我是愈來愈摸不透你在想什麼了。」

  「於姊,我承認自己有時蠻不講理,但還不至於苛到要求丁香改變自己的風格。老實說,丁香的創作手藝和風格跟國內大型競賽奉行的那套萬年迂腐的標準根本搭不上線。

  若把目標放在這上面,她是自討苦吃。」

  「你知道這些,竟還要我幫她報名參賽?」

  佟青雲順口道:「讓她湊一下熱鬧,有個臨場經驗,屆時推她參加國內外的競賽時也好有個比較。」

  於敏容聞言很是訝異,她本為丁香不妙的處境擔憂,但聽了佟大設計師這番話後,才明白為師的已暗暗把前路鋪好,只等憨徒弟搖鞭上路。

  她試探性的問:「如果我反對的話呢?」

  佟青雲聳了一下肩。「無所謂,大不了跟朋友討個人情,安排她到朋友經營的髮廊去實習。」

  於敏容沒應聲,腦子一直在衡量輕重,好半晌才吐了一句。「店是你開的,你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辦。但若有個差池的話……」

  他不急不緩地接口,「我自己補鍋。」

  於敏容警告地問:「員工若有情緒不穩的話……」

  「誰有話想說,要他們直接找我談。」

  她仍是不放棄地問:「若是顧客不滿意服務結果……」

  佟青雲早做好準備,出口便將她的話堵住,「願者上勾,你請小妹事光告知客人這是免費試剪活動,如果丁香剪完後客人還是不滿的話,我再動刀補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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