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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阿蠻 此時的彭青雲正缺幫手,雖然深知其意卻也不拒絕,他利用彭繼祖來支撐自己危墜的事業,一心等待金楞的成長。 然而幾年過去,黃相師的話言猶在耳,一直在他心中積壓,他無時無刻不告訴自己,乖孫將來落敗不是他這個爺爺不庇蔭,而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有振耀這忤逆的老子為範本,當然跟他這個做爺爺的毫無瓜葛。不過,他還是捐了不少地、出資建廟築路,以求心安。 儘管家道中落,事業江河日下,不比往年繁榮,但祖產還是多得很,即使收掉茶葉與焦作買賣,靠地息過日、享福,也還綽綽有餘。當他一想到要把祖產過繼給彭繼祖這個半路認親的窮親戚,就大為反感。在他的觀念裡,再怎麼說他都還有兒子、孫子可接位,當然輪不到這三、四等的遠親了。不過,彭繼祖還是有利用價值,要甩掉他,也得等金楞長大後。 ※※※ 民國六十五年台北坪林「吵!吵!吵!才睡不到一個小時的午覺,又在吵什麼?」彭青雲打了一個呵欠,套上了襯衫,蹙眉聽著從樓下大廳傳上來的哭啼聲,朝闖進門的長工質問:「阿福,怎麼一回事,火燒到屁股了?」 「彭老闆,有一個黃太太帶著她女兒來了。」 彭青雲歎了口氣。「唉!這次是要賠多少?」 「不僅要一甲地,還要您賠一棟房子,她指名要在市中心的。」 「賠一甲地!一棟房子!」他瞪大了眼,忍不住粗聲道。由於這些年來政府推行不少土改措施,使彭青雲近二分之一產權不清的土地被照價徵收,修建成道路及公眾建設,現在他也開始擔心起來了。「她女兒是毛嬙、西施投胎轉世嗎?處女膜才那麼丁點兒大,就要我賠一甲地、一棟房子!信口開河!」 「是啊!楞少爺也是這麼說,他還說黃家女兒早就給人破了瓜,您別再做冤大頭,白付人家錢。」 「你嘴巴放斯文點!」彭青雲是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的頭家,他斜視阿福一眼,不悅的逼問:「那畜生回來了?」 不到一秒,一陣嘻皮笑臉的聲音便隨著腳步漸漸地擴大清晰。「沒錯!畜生的畜生回來了,考試還拿第一名!」金楞手抓著雜誌,笑嘻嘻地跨進爺爺的大臥房,隨即跳上大書桌,砰地一聲坐上了一本書。碩實的身軀加上因常頂著烈陽打球而泛著金光的黝黑肌膚,使才十八歲的他,已有二十五歲男子的早熟魅力。 「那是書桌,不是沙發。你給我放規矩點!」彭青雲掃了眼孫子手中的書,大喝: 「你在翻什麼?」 「哪來那麼多規矩,煩死人了!」金楞賴皮地頂嘴,但身子還是滑了下來。「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在翻顏如玉啊!當真這些洋妞個個都是顏如玉。」他翻著一張張的花花公子年監。「哇!我的乖乖,這些婆娘的奶子大得有夠誇張,可餵飽一頭狼了。」 「住嘴!馬上放下那本淫書。」 「淫書!爺爺,您講得這麼難聽,黃色書刊比較好聽嘛!更何況,人家送的,我不看白不看。」 「誰送的?」 「我答應人家不會說的。」他搔搔短髮道。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是繼祖,對不對?」彭青雲走近孫子,忽地搶過了書從中撕成一半。他早知彭繼祖那傢伙對金楞從沒安過好心眼,這些年來養了一條心機詭詐、羊質虎皮的走狗,供吃、供穿、供住,還反咬上人一口。「以後不許你再翻這種書!」 「有什麼……」金楞的「關係」兩個字還沒脫口,便機伶的瞟了已渾身顫抖的爺爺一眼,略有顧忌的退讓。「好啦!好啦!不看就不看,光瞧摸不著,一點意思也沒有。」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彭青雲將雜誌往紙簍一擲,轉身質問孫子。「你給我解釋清楚,楞小子!」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我每次一戀愛,娘就大方貼給人家首飾,您則割地賠款,人家嘗了甜頭,還會不來嗎?您看滿清是怎麼亡的?就是亡得這麼沒出息的!」 「虧你還知道滿清是怎麼亡的!我很訝異你沒說是被日本打敗的。你別打哈哈竟是繞圈子,前年把老家的鄰里都得罪光了,好險你念了第一中學,我才有借口搬上台北。 這回你還想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你說說看這是第幾次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人家要我上的嘛!」 「你知不知慚!」彭青雲開始細數金楞這一年半來捅出的樓子。「去年九月開學沒多久,你把一個剛畢業的代課老師騙上手,害人家丟了飯碗不要緊,還毀了人家的清譽。 十一月去聯誼時又糟踢了一個白白淨淨的女孩,我賠了新莊的一塊地給人家才息事寧人。 今年年初四,年還沒過完,又惹到一個警官的女兒,你難道就不會愧疚嗎?」 「話不能這麼說!我只是吻了那個漂亮的代課老師一下,不幸被人撞見了。聯誼的那次事件,是因為我們都很好奇嘛,她自己也說不要緊的,誰知道她就想不開,一直纏著我。至於那個警官的女兒,根本與我無關,是我的同學干的。他爸爸是個教師,會把他打半死,我拔刀相助嘛!」 「是!你拔刀相助的結果是差點被你爸活活打死、住院兩個禮拜,你媽還得跟人磕頭道歉才了事。」彭青雲無奈地搖搖頭。「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懂事,學著長大?」 「這次我是真的沒碰那個『黃花閨女』,她都二十歲了,也跟過好多人了,還跟我裝腔作勢。我跟您說,您別割地賠款哦,這回我有三個拜把兄弟可為我做證。」 「做證!都給你破瓜了,還能做什麼證?!」 「她肚子大了啊!」 「什麼!你真要把我活活氣死才甘心,竟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你……這回就讓你爸那個畜生把你這個孽子打死算了!」彭青雲說著舉起顫抖的手就要揮下去。 金楞連忙扶住彭青雲微顫的手,以免他摔個觔斗,「聽我說完嘛!爺爺,她肚子都突出來了,我才認識她不到一個月,不可能我這麼帶種,能有本事在一個月內把人家的肚皮弄到四個月那麼大吧!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更何況我們連手都沒牽過!」 「真的?」 「我發誓!」 彭青雲鬆了一口氣地放下手。金楞的個性是有話直說、從不撒謊的,因為他認為撒謊等於沒種。「好!這次饒了你。你說你考試拿了第一名,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的!成績單在我爸那邊,您要看分數找他問去,別教我當飛鴿為你們傳書。」金楞搔搔理成小平頭的短髮。 「你爸的事業很成功?」 金楞不耐煩的說:「就住在隔壁,您窗戶一開,對牆一吼,他就可以給您回話,連電話費都省了。搞不懂您幹嘛那麼討厭我爸?」他嘟噥的說,屈指算算,他跟著爺爺住也快十九年了,聽膩了爺爺的數落。不過他跟父親一向不親,唯獨犯錯挨打時才得接近到人,儘管如此,他私底下卻很崇拜父親,只是不太敢在爺爺面前吐實,因為他爺爺會吃醋。 「你爸不孝!」 「您住的這棟別墅洋房是不孝子為您特別蓋的,每年還以您的名義捐了好多錢給慈善機關。」金楞提醒道。 「還是不孝!」彭青雲固執地說:「放著祖業不管,讓外人接手,不用幾年都是別人的。現在你又三天兩頭往你外公那兒跑,竟碰些金金銀銀的鬼玩意兒,學學茶道不是很好嗎?」 「蓋房子、珠寶,以及種茶這三項,我都有興趣啊,難道非得挑一個才行?」 「鼯鼠五技而窮。」 「那我還獨缺兩技,所以您不用擔心了。」 「好啦!好啦!我出去料理你桶出來的樓子。如果你不是這麼惡名昭彰,根本不會讓人有機可趁。」 「別出去了!她們哭一陣子,累了就會走。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您商量,我要結婚了。」 彭青雲走著走著,孫子這番話如冷風灌進他耳裡,害他差點跌一跤。「大學沒考,連兵都還沒當過,就要結婚!找你爸去開這種玩笑吧!他的心臟比我的強。」 「可是我爸的棍子也比您的粗,會把我打得滿地找牙。」金楞可憐兮兮地說,走近牆邊,取下掛在牆上的二胡,開始有模有樣地拉了起來,悠揚的弦音頓時裊繞於臥室,其哀怨動人的弦韻足以令人灑淚。「我是真的愛她,也要娶她。」 「那阿公恭喜你!」彭肯雲諷刺地說:「你拿什麼養人家?路邊攤賣茶葉?一斤上萬的好茶給我賣一千就了事?你這麼沒定性,今天說喜歡阿花,明天就嫌人家黏人!明天看上了阿珠,後天就說人家三八、沒格調。喜歡人家的時候連塌鼻子都說是缺陷美;不喜歡人家的時候,櫻桃小嘴都被你批評成鳥嘴。我看你省省吧!她是誰?阿花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