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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阿蠻    


  他愈翕張的鼻孔顯示他正處於爆發邊緣,"我也說過將來有一天要當總統的屁話,可惜你沒聽到!」

  芷芽停了一下後,回道:「你還不到三十歲,這個願望還是有成真的一天。」

  周莊忍不住要抓頭皮了,他上前一步把她揪起來,狠狠地啄了一頓,喘著氣說:

  「別消遣我!我沒有超能力,不能預知將來的我會推翻以前說過的蠢話。芷芽,我願意做任何事來求得你的信任,但你必須告訴我怎麼做!」

  「很簡單,只要尊重我的意願就行了。時間不早了,你該穿衣服出門了。"說完,她走到大門衣櫥前,從中取出一套西裝就近放在貴妃椅上,踩著無聲的步伐退出了房。

  星期五午後,芷芽獨自從國泰醫院出來,經過附近的水果攤,見到堆得像塔一般高的紅殼荔枝,不多想就掏錢抱起最大的一把,走到對街的國父紀念館公園散心。

  芷芽坐在一張雙人椅上剝著荔枝,裂開的紅殼進紅塑料袋,多汁甜美的白肉則是祭了五臟廟,她鼓著頰,溜轉著骨碌碌的眼打最散步而過的人,如果沒有人經過時,就捧著肚子仰展兩腿癱坐在椅上,仰頭看著浮世變幻的雲聆聽和風過樹間的沙沙聲。

  難得的靜溢不久便被傳來的聲音給破壞了,"太陽這麼毒,當心中了暑熱。」

  芷芽聞言一驚,像是被苦主當場逮到的現行犯,心虛吐出荔枝籽,摟著袋子起身面對撐著一把洋花傘的方雪晴,好半天才吭出一句,"總經理夫人?

  方雪晴微點頭示意,收起陽傘、踩著細長的腿來到她身邊,揮著銀黑色的絨布夾包撣了兩下芷芽旁邊的空位,轉身一屁股地坐下去。

  芷芽站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對方的一句,"坐啊!"才讓她滑進了原來的位子。兩個女大倚肩並坐足足一分鐘,卻沒人開口,這很不尋常。

  直到一雙嗡嗡的蜜蜂拍著翅膀朝芷芽掂的那個沾了甜汁的袋了俯衝過來時,眼尖的方雪才揮著洋傘驅趕蜜蜂,"去!去!走開,沒你能吃的!」

  纏鬥兩回,蜜蜂敗陣飛走後,她得意地打開洋傘撐在自己與芷芽中間好遮陽。令人驚訝的是,傘影倒是落到芷芽身上的多。

  方雪情傾過身子,以眼角睨了芷芽可觀的肚子一眼後,問:「你哪裡買的荔枝這麼大粒?甜不甜?

  芷芽兩手拎著袋子,憨直地往她身上一送。

  方雪晴考慮了一下遞出傘柄,對芷芽說:「先拿著。」

  芷芽剛握住了傘,手上的荔枝就被方雪晴接了過去,只見她動著光滑細嫩的手接下吐出來的籽子往袋裡一丟,順手剝開第二粒,出人意料地送到芷芽的唇前,"吶,你再來一個。"大方的模樣彷彿這串荔枝是她帶來的,芷芽只好張口好讓方雪晴將果肉擠進自己的嘴裡。

  對方垂著沾著甜汁的十指,轉頭問道:「剛做完產前的檢查?

  「一切正常?」

  芷芽點了點頭。

  「那就好,"方雪晴剝著荔枝,說:「上回周莊回家時提起你這胎個男的。」

  芷芽初聞時稍楞了一下,不多想斬釘截鐵地否認,"他撒謊!」

  方雪晴沒露出震驚的表情,反而從容道:「別那麼大驚小怪,這又不是他第一次對我說昧心話,我這個當過媽的人還會看不出來嗎?你預產期什麼時候?

  芷芽悶悶地應了一句,"十一月中旬。」

  「那你什麼時候才肯嫁周莊?」

  芷芽讓步的語氣帶了那麼一點保證,"我不會嫁給他的。」

  方雪晴聞言嗓間一提,兩眼瞪了過來,"那怎麼成,你打算剝奪我做奶奶的樂趣嗎?

  芷芽容忍地重申,"我肚子裡的孩子是女的。」

  「女的又怎麼樣?你以為我會那麼勢利,衝著男娃兒來嗎?

  「你不是嗎?」芷芽沒多想就回頂一句。

  「當然不是,我是衝著你來的。」

  「衝著我……來!"芷芽強吞了一口唾液,在心裡告訴自已沒什麼好驚慌的,她對方雪晴無來由得懼怕似乎是一種天生的警覺就像羊對狼、兔子對老虎、鹿對獅子──見了就想躲,躲不過就臣服……彷彿已厭倦這樣拐彎抹角的談話方式,方雪晴掏出手巾拭乾手指後,兩眼掃了回來。

  「我承認自己打第一眼見到你就相當喜歡你,你那時看來憨直、實心眼得很,不過大半原因恐怕是因為我料定周莊不會看上你。沒想到他不但看上你,還聰明地交了好幾個女孩好分散我的注意力,一直到今年年初,我才從他的嘴裡知道你們在交往。」

  芷芽停了好久才問了一句,"總經理夫人知道後,為什麼沒出面阻止?

  「你那麼希望我出面阻止?」方雪睛伸出一指警告式地朝芷芽晃了兩下,"我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但這是周莊頭遭跟我提起這話題,我當時想,他這樣絕無僅有的破天荒提出總該有某種程度的意義才是。而最教我驚訝的是,我在聽到你的名字時,竟沒有強烈的排斥感,」

  「那可能是因為總經理夫人還是不相信周莊會找上我吧。°芷芽提起膽猜測著。

  「不,我是不相信他能和同一個女人牽扯上八年竟還拐不上手,你真教人意外。」

  高不可攀的方雪晴的口氣裡帶有一絲的認同。卻引起芷芽些微的反感,"單就這點並不讓我好過其他女人。」

  「是沒有,不過至少贏得我的另眼相看。」

  芷芽蹙起了眉頭,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看法,"其實,能否贏得你的好感對現在的我並無任何影響。

  方雪情盯著芷芽沉靜的臉龐良久,忽地反問一句,"是嗎?那你為什麼一臉怕我的模樣?

  「我不再怕你了,也許以前曾真的怕過,但我想那全是因為年輕無知。

  「這麼說,你認為現在的你夠成熟懂事了?

  芷芽彷彿能大聲說是,但似乎又沒那麼確定,鼓後她只說:「當然。」

  方雪晴嘴一撇,不以為然地說:「我倒看不出來。一個成熟懂事的媽媽不會希望她的孩子是個私生子,更不會意氣用事地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芷芽知道白己應該要生氣,應該要駁斥回去,並提醒對方沒權利跟她說教,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沒氣好生,只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有不想嫁的理由。」

  「如果你是擔心我不接受你的話,你可以鬆一口氣了。"方雪睛說完,玉手搭上了芷芽擱在肚上的手。

  芷芽驚訝地發現,方雪晴的手竟是暖的。多奇怪啊!她一直以為對方是冰做成的。

  她回道:「這不是讓我躊躇不前的原因。」

  「那還有什麼天大的問題讓你拒絕周莊?你認為我兒子不愛你嗎?

  「不,我相信他是愛我的,以他的方式在愛我。"芷芽遲疑了一秒,才坦白說:「其實我的問題沒你們想得嚴重,事實上是很小很小的事,說出來你可能會笑。」

  「你就說說看吧!反正我也很久不曾笑過了。」

  芷芽抬指摳了一下眉尾,才說:「是他隨手亂丟火柴盒的模樣讓我心起栗。

  方雪晴起初面無表情,三秒後方將臉轉正,小人確定地問:「那是什麼模樣?

  「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小題大作了,這是一般抽煙人的習慣。」

  「也許吧,不過我無法停止自己把這點和他甩女人的模樣聯想在一起。」

  聽到芷芽這麼一說,方雪晴抹著精妝的冷淡面孔在轉瞬間柔和了起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能想得那麼遠,不過倒有個火柴盒的故事想說給我聽聽。"話到此,她遠眺前方良久,才將目光轉回。

  「我先生年輕時也有用火柴盒的習慣,因此周莊從小便跟在他爸爸後面撿空盒,到了周莊快升國中時,所搜集的火花就有千來個,散得滿地都是。我曾威脅要他把它們丟掉,但他死也不肯,想個法子把他爸爸用過的火柴盒拼黏在一起,做成裝飾品擺在樑上,以防我破壞。直到周莊高一那一年,最後一次跟他父親要火柴盒時,才赫然發現他父親改用起打火機了,他以為是我送的,不多想就問我哪裡買的,我支吾過一句,丟下他們父子藉口進房。"她以近乎愧疚的面容,轉頭看了芷芽一眼。

  「我和周原的婚姻那時早亮起了紅燈,但我們很技巧地瞞住周莊和周頻,但就是那一天讓好強的我,忍不住跑到周原的書房和他理論,我大聲警告他不准在我的房子裡當著我和兒女的面,用那個姓華的野女人送的打火機抽煙,並用了很難聽的字眼罵那個是公共廁所,誰都可以上。周原聽得冒火,一舉手就要打我,誰知道門正巧被推了開來,周莊站在入口,親眼目睹我們醜陋的真面目。我和我先生當時都楞住了,以為周莊會有激烈的反應,沒想到他周莊梗著喉說,『你們小聲點,周頻還在睡覺',然後轉身就把門帶上。隔天黃昏,周莊親手提著五大袋火柴盒守在大門口外,等垃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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