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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阿蠻 少鴻瞄了一下二姊,見她微微點頭示意後,才抹去眼淚和鼻起身去應門,不到五秒,他整著眉頭從陽台跨進客廳,口氣尷尬地說:「大姊,你有朋友找,要讓他進來嗎?」 芷芽沒吭氣。芷薇見狀,張嘴無聲地問站在鋁門窗前的弟弟,「男的,女的?」 少鴻也以嘴形回答,「男的。」然後大拇指一翹,踮起腳尖,將手臂往天花板一伸,以表示對方長得很高、很帥。 芷薇想了一下,對弟弟比了一個五分鐘的手勢,然後低身將桌上的課本和書包一古腦地掃到胸前,十萬火急地捧進臥室,接著空著雙手跑進浴室取出濕毛巾,迅速飄回芷芽跟前,輕碰了姊姊的手臂,語氣歉疚地哀求:「姊,趕快擦一下臉!」 芷芽接過冰冷的毛巾,往紅腫的眼皮一蓋,呆坐原處,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芷薇為她心急了,輕咬著唇,小聲地提醒:「姊,你有客人呢!」 芷芽依舊躲在毛巾下,啞著喉嚨說:「別理我,統統別理我。不論誰找,就說我還沒回家。"話剛脫口,芷薇還來不及出去擋人,少鴻已領了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空蕩的陽台,期期艾艾地提醒芷芽:「大姊,我請周大哥進來了。」 芷芽楞在毛巾裡,沉靜好幾秒才慢慢抬起身子,出乎大家意料,她沒轉身迎接,反而丟下客人直衝進房間,藉著緊閉的門,將自己和客廳的人隔絕開來。芷芽撲到濕冷的床被上,埋怨地想著,他不是嫌晚嗎?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他這樣做只會令人更難面對現實! 她實在不習慣這樣捉摸不定的突發狀況,雙親過逝後,她過慣了平淡無波的日子不再有也不敢妄想有一個安慰、訴苦、分享喜悅的對象,她有的只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重任,恰如山頂加速滾落至地面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儘管她知道未來的路.不可能平坦,但既已作好心理準備,再不堪忍受的苦她都能熬,但不包括這種一下甜、一下苦的複雜心情,因為這種如行雲變幻的心情不是她所熟悉的。人是安於習慣的動物,害怕一切不熟悉的事,只因怕落空、怕不安、怕白忙一場。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心上還是藏了一點點的期待!"芷芽自憐地問,隨即又回答自已:「因為這樣的生活才有樂趣。」 一陣嘲笑驀然竄進她腦子裡,"樂趣?不,你不能有樂趣,只能有責任,責任、責任!」 「對,對!只能有責任,但撇下未成年的妹妹和弟弟在外面應付客人是不負責的行徑,你必須出去才能給弟妹和客人一個交代。」芷芽想通後下了床,來到門前時,她的信念卻又動搖了。她轉過身告訴自己必須換衣服,對,這樣才有借口解釋自己的失態,管周莊信不信,如果屆時出去他人已走的話,那再好不過了! 芷芽脫下方雪晴指定的上班服,套上泛白的牛仔褲和套頭毛,一邊打著辮子!一邊附耳探聽外面的動靜,心下企望周莊的離去。 當她鼓足勇氣推門往客廳一探後,卻又失望不已:眼下除了兩個小頭顱外,不見第三個人影,這讓芷芽跨出了房間,緊張地問道:「走了?」 兩個頭顱從籐椅背上轉了過來,搖頭往盥洗室一比。芷芽頓時鬆了口氣,一秒後,她猛然糾正自己沒理由鬆口氣的。 她緊握的指頭掐著毛衣袖子不放,來到被弟妹佔據的大籐椅,一屁股地往他們中間坐下。芷薇和少鴻像躲虎姑婆似地,倏地自動往椅子兩端挪去。 芷芽將眼鏡往眉心一推,問:「倒茶了?」 芷薇點頭,伸出食指比了茶几上的杯子和茶壺,不敢隨便開口。芷芽瞄到桌上那包可口奶滋後,舒緩了一口氣。這時一陣隱約的沖水聲從浴室那頭傳出,芷芽正襟危坐,以眼直視前方。 不到片刻,穩健的腳步聲從她右後方響起,最後了雙長腿在她正對面打住,等到來客的尊臂一落在椅墊上,坐在大籐椅左側的芷薇馬上拔腿而起,宣稱:「姊,我明天有段考,得進去溫書了。"說完,不容芷薇反駁,便轉向周莊,"周大哥晚安。」 「我也是!"少鴻像蚱蜢般猛地一跳,也匆匆對大姊說了句晚安,後靈機一動,轉頭對周莊露了一臉赤誠的微笑,補上一句:「真的很高興認識你,周大哥,也真的很歡迎你來,要不是我剛才真的惹大姊生氣,她不會不理你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少鴻每提到"真的"兩個字就忍不住加重語氣,恨不能像個樣,能在句子上畫線加重對方的印象;他雖出於好意,但這樣真的真的半天,不但沒緩和氣氛,反而讓大家變得尷尬無比,尤其是對厚道的芷芽來說,真的恨不得能在地板上挖出一個窟窿將自己活埋。 所幸,芷薇眼尖地瞄到大姊倉皇失措的模樣,手一抬往弟弟的腦袋拍去,念道: 「行啦!沒人不信你,該進去了啦!"然後對姊姊及周莊解釋,"我們不陪你們了。」 周莊兩眼閃著幽默的光芒,坦然地跟他們道晚安。芷芽則是手抵著下巴,歪著頸子回頭注視弟妹進房,一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縫間,才強迫自己正視周莊。她雙手掌著大腿,不自然地衝他一笑,不等他的反應兀自垂下眼,靜坐原處。 彷彿在比耐力,兩人遲不開口,最後芷芽恍然記起這是她的家,她是主人,於是猛地抬頭,建議,「請喝茶。"接著就拿起陶壺要為他倒茶,可惜空空然的壺裡已沒半滴茶水了。 她晃著茶壺起身,尷尬地解釋:「沒茶了,我進去沖。」 周莊仰頭凝視全身繃得跟弦一樣緊的芷芽,莞然一笑,"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芷芽大鬆口氣,如獲免死金牌似地,捧著大陶壺疾邁迸廚房。 周莊看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地笑了,他知道若不放她進廚房上幾分鐘的話,即使坐上一晚,他們還是聊不上三句話。 其實他根本不渴,自他進門後,少鴻和芷薇便殷切地灌他茶喝,因為這是不諳成人應對的他們唯一能表示熱誠的方式。在他端茶喝的時候,他們會瞪著大眼好奇地打量他,等到他放下茶杯後,連珠炮似的問題就朝他的腦袋直轟而來。 他尊姓大名? 多大年紀? 和他們的大姊是什麼關係? 有沒有女朋友? 周莊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可以從他們轉的眼眸裡讀出失望,不過他們沒因為他已有女朋友就拒倒茶水,反而開始自我介紹,道出名字、身份和就讀學校後,就將話題轉回芷芽的身上,拚命跟他誇耀自家姊姊堅忍、崇高的美德,並且拿出可口奶滋來招待他。 他為此很感動,當然,不是因為能吃到那包可分類到古董級的可口奶滋而感動,而是為他們忍在眼角久久不下的淚,突然間,他心裡也開始為自己不能宣稱是他們姊姊的男朋友而抱歉不已,就為了這個莫名突增的情愫,他使對他們所倒的茶毫不推辭,也因此他得頻上洗手間。現在他只希望他們偉大、善良的姊姊別再灌他喝茶。 芷芽是沒灌他茶,反倒捧著茶猛灌自己,她那對下垂的細肩荏弱得教人想上前給她倚靠。 周莊兩手搭在椅子扶手,說:「你有一雙可愛的弟、妹。"那充滿活力的自在模樣,讓他身下那張毫不起眼的單人籐椅看來像是國王的寶座。 「謝謝。"芷芽仰盡第三杯茶,再為自己斟滿。她還是板著一張臉,放不開,不過比起初聞他進門的窘態是好太多了。 周莊當然看出這點,所以主動引著話題,"我剛跟你弟妹們聊過,挺羨慕你們這樣相依為命的生活。」 「喔,是嗎?"緊張讓芷芽哈笑出聲,"我倒不羨慕我自己。"自我調侃的語氣裡摻雜若干的苦味。 周莊聞言雙眉俱揚,咀嚼她的意思。 芷芽以袖子抹去唇邊的水漬,察覺自己不該跟他提這些,轉口解釋,、"對不起,我的意思是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用不著羨慕別人。」 周莊將上身往前傾,伸手端起几上的茶杯送至唇緣輕啜了一口,"話雖如此,但你不可能沒羨慕過別人有、而你沒有的東西吧。」 「喔,當然有,且是常常。"芷芽鼻略皺扮了個鬼臉,將冷冰冰的雙足提到椅上換成舒適的坐姿,噘嘴補上一句:「不過我都找借口安慰自己,要自己知足常樂。」 一綹髮絲從她鬆垮的油辮逃脫出來,散落在她美好的耳鬃間,讓她看來脆弱得不可思議,周莊必須強迫自已挪開眼。他潤了一下喉,問:「有用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