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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阿蠻    


  安安敷衍著,「會啦!叫他一聲,紅包一萬,叫他兩聲,紅包十萬,叫他三聲叔,我明天馬上跟阿姨辭職,雲遊四海去。」

  「少貧嘴。再提醒你,媽交代吳文敏想見駱偉,記得邀他一起來。」

  駱偉是安安從大一時代交到今天的男朋友,年紀才二十九,政人企管碩士畢業,目前在一家全球連鎖的知名漢堡店擔任採購副理,條件與人品皆是萬中選一。

  他對安安的感情放得相當深,寵讓她的地步,誇張得可以任她牽著鼻子走;他的貼心、古直與退讓,疼妹妹的安蘋看在眼底,感念在心裡,只不過對一個藝術白癡男和數理低能女竟會碰在一起而感到訝異。

  彷彿怕安安惡意缺席似的,安蘋立即問:「你會搭他的便車來吧?」

  「不會,他這段時間被派去上海出差,趕不回來。」

  「真的不用我和姐夫去載你?」

  『不需要,我搭捷運較快。」

  「那…你要來哦!而且不能像中秋節那樣只待半個小時就落跑,你知道媽找不到你有多失望嗎?」安蘋又叮嚀了一句。

  安安意興闌珊地解釋,「那是因為我事前答應陪姑姑去廟裡拜拜的嘛!這事我已經道歉過了,你要我講幾遍。」

  安蘋不理口氣沖的妹妹,又提醒的說:「你那麼迷糊、閃神,不多念你幾下,你會聽得進去嗎?我看……還是我們去載你比例妥當…」

  安安堅持道:「我吃過早餐就會出門。總之,我們姐妹倆吳家見了。」她掛了電話後,軟下身子倒進自己的閨床,棉被一拉,跟她記憶裡的夢中人睡起回籠覺來了。

  安安趕到熙來攘往的捷運站,氣息紊亂地穿過大開的捷運列車門時,已十一點過十分了。不巧地,她挑的這節車廂剛好坐滿乘客,就只她一個站著,心裡委實有點不舒服。那種不舒服,不輸小時候玩「大風吹」總成輸家來得莫名其妙。

  其實,安安倒也不是真在乎沒椅子坐,而是她腦後發麻,敏感的意識到有不少對眼睛正「熊熊」地打量自己,那種被輻射污染到的噁心感覺遂在心上陡揚。

  是因為她靦腆,不好意思給人瞧嗎?非也,其實是姑娘美則美矣,但天性孤僻,不高興給人瞧。但美麗的東西人人自然想瞧,尤其眼眼縫裡突然闖進一個既亮麗又有氣質的佳人,除了驚艷以外,你會告訴自己她鐵定已是名花有主,但看看不算犯法吧!所以目光就愈來愈不知節制,到最後乾脆來個直眺猛瞪,結果把生了雙長腿的個性美女給瞪到另一節車廂去養別人的眼了。

  安安進入另一節車廂後,暈車的感覺大大改善了,也許因為多了一些乘客「陪站」,舒坦不少,過沒兩站,有空位可坐,視野變窄後,心卻海闊天空,思緒開始搭起時光機,追憶起昔年在淡水火車線上的那個大男生。

  安安年少時不知為這個不知名的地折了多少只紙鶴,為他哭了多少個夜晚,臨近午夜整,還依小道消息站在鏡前梳頭髮、削蘋果皮,只因謠傳說,如此依法炮製有可能從鏡中預知將來另一半的容貌,不過也許是她逃避現實,她總在最後一秒戴上眼罩不敢看,想著他入夢。

  有時候,走在街上,她會奢盼自己與他在下一個路口相逢。不同路口,相逢版本也多有出入。譬如說,在東區附近撞見的他,是被一個美女挽著的退役阿兵哥;在華納威秀撞見的他,是被一對兒女牽著的新新好男人,在地方法院不期而遇的他,是剛跟老婆簽下離婚協議的單身漢;在醫院附近碰到的他,則是老婆死於難產的鰥夫。

  不論綺想裡男主角的際遇再怎麼每況愈下,現實人生裡卻從沒應驗過一次,倒是有回為此發呆過度,在國父紀念館附近,被一輛大轎車撣進仁愛醫院,掛了兩個禮拜的病號。

  這樣瘋狂思念他,渴望再見他一面,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的安安以為,他已在自己心中烙下了印,此世將永不褪色。

  十二年,將近四千三百多個日子已去,她才瞭解,時光的力量無人能抵擋,它能容允萬事成長茁壯,也能靜默地耐心等著它們毀逝。

  曾幾何時,那個大男生的影像在她上高三後,逐漸抽像淡化,日久與她房裡掛了好些年的「御風百合」混淆成一體,之後,她在路口發呆的情況就少了些,直到大一那年,父親離開人世,她便不再作這種勾結柏拉圖的春夢,轉而計量起生活。

  為了紓解母親的勞苦,她利用週末到學校附近的書店打工,因而遇上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常來書店晃,只逛不買,還淨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小姐,你們這裡有沒有賣書?」他看起來戰戰兢兢,緊張得不得了。

  安安那時正戴孝服喪,不假辭色地損他一句「書店不賣書,那不是『變相營業』了嗎?」

  「不,我沒說清楚,我是指特定的某本書,是有關經濟學的」「你沒告訴我書名,我怎麼知道你要哪一本特定的書?」

  她的這種服務態度可以登上年度吃定客人的囂張女店員之最了。

  他尷尬地搔頭,倉皇應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記得書的封面是有顏色的,裡面的紙是白色的,字是黑色的…」

  安安聞言,一語不發地望著他,總覺得這個男的不是瘋了,就是故意尋她開心,找碴!

  不給他口吃的機會,安安直截了當地回應,「白底黑字有彩色封面的書太多了,沒有書名或作者名,我很難幫你查。你回去問清楚再打電話來,我查過後,架上若沒有貨,會拜託老闆幫你進書,這樣好不好?」

  她的口氣很專業,臉上依然不帶一絲笑。對方的反應倒有點受寵若驚,慢半拍地應道:「那……真是太好了,就麻煩你了。」

  「不會。」安安嘴上給人家一笑,卻是稍縱即逝的。

  他走後,在櫃檯後面算帳的老闆突然開口表示意見了,「這小伙子每禮拜都來我的店報到,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衝著你來的吧。」

  「張老闆,你這是什麼話,無中生有哦。」

  「那你為什麼獨獨對『他』那麼壞?」

  「我以為他是瘋子。」

  「他本來就是。任何人要追像你們這種飄飄忽忽的Y世代性格美眉,真的是要裝瘋賣傻才會活久一點。」

  安安聽了不答腔,低頭做她份內的事。

  張老闆忍不住說她幾句,「你這個小姑娘聽人說笑話也不捧個場,實在很不給人面子。」

  她一股無辜地問:「對不起,張老闆剛才有說笑話嗎?我以為你現在說的還比較好笑一點。哈!哈!我笑了,這個月的薪水可以多算一些嗎?」

  張老闆馬上顧左右而言他,「我不會少算薪水給你啦。說真的,我看他跟前幾個自以為帥的臭男生很不一樣,你如果不討厭人家,就對人家和顏悅色一點嘛,乾脆下次直接用你那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問題考他,搞不好人家學識廣搏,另有新解。」

  安安打開收銀機對帳,取出百元的鈔票點著,最後還是回了那一句,「再說吧。

  喔,張老闆,我下兩個禮拜不能來,已跟小咪講好,她願意幫我代班。」

  「早知道了啦。可惜有個『癡心的人』要失望十幾天了」她眼一斜,忍不住「青」了張老闆一眼,說:「張老闆,你太太脾氣修養那麼好,一定是被你訓練出來的。」

  張老闆老臉一板,警告她,「別做人身攻擊,要不然我可不管勞動基準法,真要扣錢了。」

  安安吐吐舌頭,趕緊閉上嘴。兩個禮拜後,她交出期末成品,回書店上班。

  那個想買白底黑字書的男生照舊挑了週日早上來,安安沒問他買到書沒,他也沒再來煩她,兩人眼神碰上後,僅客氣地點了頭。

  打這一次起,他開始購買書籤,接著就是那種精美到令人愛不釋手的信封、信紙,他消耗信紙的速度不輸給舒潔衛生紙,幾乎一個禮拜就要儲新貨,這樣大概一個月左右後,向來對他冷若冰霜的安安,某日閒來無事,幫他結帳時忍不住抬起眼皮,多嘴地質疑人家一句,「你在追女朋友嗎?」

  他支吾兩秒,否認道:「不是,我是幫妹妹收集。」臉紅的樣子,像是遭她指控順手牽羊似的。

  安安當時不置可否,把物品放進紙袋裡,連人都懶得瞧一眼地將東西遞給他。

  那次後,他除了買紙外,還買起筆來了,這回,他消耗筆的速度比報廢OIal-B牙刷的速度還快三倍。

  安安有次又很無聊地問:「你妹妹改收集起筆來了嗎?」

  他的膽子大了些,據實招供,「不是,是我自己在收集。」

  她對他的以誠相待還是不置可否,把筆的價錢打進收銀機裡,要他一手先交錢,另一手才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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