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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阿蠻    


  常棣華一臉不信。

  鄭醫師一副老神在在地跟他解釋,「棣華,這是年輕女孩常有的毛病,嫁人生過孩子後就會改善的。你回去盯她喝點熱甜的東西,紅豆湯、巧克力牛奶都可以,若還沒改善,這裡有個熱水袋,你拿回去等著備用,再不行,只好餵她吃止痛藥了。

  我看時問不早,你開我的車回去吧,還有,巷子轉角剛好有賣紅豆湯圓,我請護士小姐幫你包一碗帶走。」

  於是,常棣華照鄭醫師的吩咐,將一臉蒼白的安安送回家。

  她住的公寓挺小間的,獨具巧思,就跟她的人一樣,細膩雅致。

  可是在這個該死的節骨眼,全身大包小包的常棣華卻無心打量,他滿臉凝重地將冷手冷腳的安安抱到她的房間後,將她整個人包在厚被下,開始一口一口地逼她喝紅豆湯。

  「不要,我喝不下。」她無力地推開那碗湯。

  他避開她的手,往她的唇邊送,「乖一點,這是鄭醫師建議的,你喝過後會好一點。」

  「不要,給我吃止痛藥比較快。」安安咬著唇,手幾乎掐進他的手臂。

  常棣華哄小孩似地說:「止痛藥不是仙丹妙藥,怎能當服用?來,再喝幾口,我不逼你吞紅豆,你喝湯就好。」

  在他的堅持下,安安總算把甜得膩人的湯喝完了,但她疼痛的情況不見好轉,他取來熱水袋,扯下自己的運動衫包紮一番,往她的下腹送去,但她像是中了鴉片痛的人,固執地推開熱水袋,直嚷著要吃止痛藥。為了讓熱水袋發揮功效,他是捨命陪君子了,乾脆掀被上床,伸手將她摟向自己,利用兩人的身子,把熱水袋固定在她的小腹上。

  「讓我吃藥……」安安擰著眉,眼角流著淚,轉身往放了藥的櫃子伸出手。

  「噓!」常棣華溫柔地將她的手拉回來,把她的手心搓熱,疼惜地吻著她的眉心,「再忍一下就好了。」說完開始哼著類似民歌的調子。

  他一遍哼過一遍,把她的痛楚慢慢驅趕走後,無力的她緊偎在他胸前,囁嚅地說:「這首『他們說』是我爸爸最愛哼唱的一首歌。」

  他聽了不語良久,才咽出一聲,「是嗎?真巧,這也是我最愛的一首歌。」

  「我好困……」

  「那就睡吧,一覺起來後,所有疼痛都會消失。」但這句話不適用在常棣華身上。他多想緊抱懷裡的女孩,嘗嘗她芳華的滋味,但他忍下欲動,任她往自己身上偎過來,最後是他火熱的身子為她驅走風寒。

  半睡半醒的安安親密地將腿往他探去,與他交織一起後,才滿足地睡去。

  就如他所預言的,她的疼痛消失了,而一夜無眠的他則在清晨六點不到時,悄然步出她的公寓。

  安安於八點時,被鬧鐘吵醒,睜開膝隴的眼,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常棣華的身影,但他已經走得無影無蹤,要不是發現殘留紅豆的碗和落在她腹前的熱水袋的話,她會以為昨夜又作了一場有他的夢。

  但她確定,這是事實,不是夢,她的嘴邊漾出甜蜜的微笑。

  安安改頭換面,穿著這套新購置的行頭,滿懷自信地提著皮製公事提包,婀娜多姿地步入恆宇集團金融大樓,她感覺到有許多道視線往她身上集中而來,難得一次,她坦然接受男人以眼神跟她傳達讚美,甚至還淺淺回給對方一個自信十足的笑容。

  一個小時後,她渾身散發飛揚的光彩,綻著笑靨從旋開的二號電梯門跨出來。

  她成功地拿到合約書了。

  現在,常棣華是她最急於與之分享這份喜悅的人;而她臨時卻不知如何連絡人,打電話到椽園問他的下落似乎明目張膽了些。無計可施下,她跑到他常光顧的那家法式餐廳碰運氣,但他不在那裡,她於是又去信義公園前找他,等了將近一個鐘頭也沒他的影子,好像她的人生似乎一碰上他,運氣就好不起來。

  於是,這一晚,本該快樂的安安又回到少年時代,遊魂似地一個街頭逛過一個街頭,尋尋覓覓,只為著同一個人影。

  這樣逛了將近一個月,阿姨也快出院了,她為了方便照顧阿姨,乾脆在阿姨家住下了,偶爾駱偉會打電話來慰問一下,但她對他已完全心如止水,白天忙著公事,晚上照顧阿姨,只有閒暇發呆時,才會想起常棣華,而他,似乎真的像一個助她的大羅神仙,功成身退,再度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直到有一天早上,安安比平常晚三十分鐘出門,她才在忠孝復興的捷運站碰上他。

  她人在尾節車廂裡,他則在月台上,講究的西服與出眾的魁力輕而易舉地挽留住她的目光。

  彷彿心有靈犀,他也抬眼往安安所在的位置輕掃過來,不同於她的欣喜若狂,他的眼眸裡閃過訝異,他遲疑了一秒,她以為他會跨進來跟她打招呼,沒想到他身子二-轉,反而大跨著步伐往頭節車廂走去。

  見他有意避開她的舉動,安安彷彿挨了一個耳光,整個人都麻掉了。

  原來,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打算與她發展出進一步的關係!他前些日子協助她的動機也非常單純,並不求任何感情的回報。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只有自己動了情,但是又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確在躲避她。

  為什麼?難道她真的錯過與他相知相戀的機會了?難道她真的追不上他了?難道她與他之間真的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嗎?他曾說過兩條線平行永不相交比較好,是否就在暗示她,彼此之問不可能有未來?

  安安再也承受不住心上的痛,她需要找人傾訴一番,因此不過搭了一站便衝出電車,她沒有勇氣回頭去尋找身在頭節車廂的他,只是忍著眼淚,疾步衝下電梯,出站招攬計程車。

  安安在淡水晃了一整天,於傍晚時,才垂頭喪氣地走進吳家大門。

  幫傭的鄭太太領著她到屋後的菜園,她見母親身著一件褪色、補過的圍裙跪在一個小型園埔前種著空心菜,那圍裙不值幾文錢,卻是安安的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他活著時,圍裙被媽媽用到綻了線,大家都要她丟掉再換新的,但她總覺得好好的東西還能用,棄之可惜。

  原來,這些年來,母親並沒有忘記爸爸!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追憶他。安安鍺怪她了。

  母親看到安安先是一臉歡喜,定睛睨見女兒憔悴的面容反而轉喜為憂,輕問一句,「怎麼了?」

  安安被母親這麼一問,撲向她,在她溫暖的懷裡痛哭一場,大聲跟她道歉,「對不起!」

  「別哭、別哭!受了什麼委屈趕快跟媽媽說。」

  於是,安安像個被人欺負的幼稚園小娃娃一五一十地將感覺悉數道了出來,她甚至將昔年的御風百合,如何遇上今日的常棣華的秘密都不作任何保留。

  「媽,我該怎麼做,才不會讓自己愈陷愈深?」

  「媽媽也沒有答案,但是有一個故事我一直想說給你聽。」

  「是你和爸爸,還有吳叔的故事嗎?」

  「是的。爸爸和吳叔叔在大學時是同班同學。」

  「那時和你相愛的人卻不是爸爸。」

  「沒錯。那時我愛的人是你吳叔叔,但是家族施加壓力,要他娶世伯的女兒。

  他那時二十歲都不到,卻要擔上那麼多的責任,所以遲遲沒給我一個交代,我眼看肚子一天天撐大,心裡又急又怨,覺得再等下去不是辦法,於是休學,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外縣市找一份工作躲起來。後來是你大阿姨接媽媽回台北,幫我安插上一份工作,我和寶寶才有溫飽。」

  安安道,「那個寶寶是姐姐?」

  母親點頭。

  「那我呢?我是爸爸的女兒嗎?」

  母親握住她發冷的手,柔和地望著她。「你是的。在爸爸心目中,姐姐和你都是他的女兒。」

  安安見她沒有正面口答,悵然若失地說:「換句話說,我和姐姐身上都留著吳家的血。」

  母親苦笑,繼續未了的故事,「有阿姨的支持,媽媽不再彷惶,開始自立更生,兩年後,我在街上碰到吳叔叔的同學安源朔,也就是你爸爸,我曾見過他幾次,但並不熟絡,剛好他那時在我上班工廠的附近服役,退役後湊巧在我們家附近的國中找到一份教職。我從他那裡知道你吳叔叔最後奉父之命娶了一位北投的千金小姐,對方幫他生了一個小公子,小倆口搬出去住。」

  「吳叔叔難道沒試著找你嗎?」安安問。

  「有的。你爸告訴我,吳叔叔一直都在找我,問我介不介意讓他知道我和孩子的下落,我當時說不願再和吳叔叔有任何牽扯。

  「也許你爸爸知道我沒說真話,還是把吳叔叔的電話寫給我,我把那張紙擱在存錢罐裡,半年沒去碰,有一天姐姐來玩,不慎摔壞後,我心神不寧,我那時告訴我自己,就一次,只看看,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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