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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蘇荻    


  小爪哇出奇的溫馴和聽話,不會有事沒事就亂叫,也不會到處亂大便,是只蠻有「品」的卷毛狗;不過因為太瘦小,讓孔民龍每回帶著它出去散步時,都會引來路人異樣的眼光。

  「你看你看,好好笑哦,那麼胖的人牽著那麼瘦的一條狗,嘻……」擦肩而過的女學生嘰喳說著,笑得好不諷刺。

  「就是啊,你想那狗那麼瘦,是不是因為主人連它的食物都給吃掉了呀?」另一個女生更惡劣地小聲道。

  說是小聲,字句還是清楚地傳入孔民龍耳裡。

  唉……

  無聲地在心中歎息,他可憐兮兮地望了爪哇一眼。心想:爪哇,你應該不會相信她們的鬼話吧?「汪汪!」像心有靈犀般,爪哇搖著尾毛朝他叫了兩聲,作為回答。

  看到它可可愛愛、活力十足的模樣,心頭的郁卒不禁一掃而空,他強振精神,給了爪哇一個大大的笑臉。

  「爪哇好乖,我們一起去散步吧!」

  「汪汪!」

  天色漸暗,路燈盞盞亮起,巷道內的車輛不若下班時間那般匆促忙亂,可以悠悠哉哉地帶狗四處走,順便讓多日來的焦躁情緒一一沉澱。

  唉!反正也不是頭一回在美女面前出糗,就別想太多了吧。

  即使他那天沒做出那件豬頭蠢事,也不可能追到人家呀。

  這會兒,爪哇下蹲屁屁在路旁排了一坨屎,在它解放完畢後,孔民龍將袋裡的報紙、夾子取出,很有公德心的把那坨屎處理乾淨。

  見到這幕景象,剛下車的丁香草愣上好一會兒。

  怎麼會是他?

  雖然只看到側面,但端靠那身材和一頭卷毛,她便能輕易地認出他來。

  那是他的狗嗎?好像很可愛的樣子,而且不斷地對他猛搖尾巴,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偶爾傳來的兩聲汪汪,既清脆又響亮。

  忍不住的,她邁步走過去。

  「這是你的狗嗎?」

  聽到這聲音,剛收拾好殘局的孔民龍呆呆地抬頭一望,「啊?!」

  夜幕裡,路燈下,一個有著波浪長髮的女子背光而立,好像在對他說話。

  「不會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吧?」丁香草揶揄笑道,「我是丁香草,那天被你噴了一臉飯粒的幸運女子。」

  「什麼?!」龐大體軀霍地跳起,彈跳力十足,「你你你……」嚴重口吃中。

  「好可愛的狗!」她喜形於色地俯下身,摸摸爪哇的頭,「是你的嗎?」

  「呃……是……是啊。」

  「它叫什麼名字來著?」

  「爪……爪哇,它叫爪哇。」

  「爪哇?」她驚訝的,「好特別的名字,誰取的?」

  「我爸……」他一臉哀怨地。

  腰桿挺直,她彎唇露出淺淺一笑,「可見得伯父也是個風趣幽默的性情中人,要不怎會替狗狗取這麼樣有趣的名字?」

  風趣幽默的性情中人?

  孔民龍的表情有點呆滯,腦袋瓜裡出現一個塌型卷髮但地中海禿頂的頭顱,牆壁裂縫般的狹長細眼經常處於無神狀態,是醒是睡,很難分辨。

  他這個在郵局當辦事員、領公務員薪水的老爸,平時沒事常被搖一把,周圍同事老是懷疑他在上班時間偷睡覺,不過日子一久,大家漸漸習慣他的瞇瞇眼,反而讓他光明正大的打起盹來。

  這麼少根筋的老爸,和「風趣幽默」四字實在沾不上邊。

  「呃,我想我爸是隨便取的吧……當時他看Discovery正在介紹爪哇這個國家,就脫口而出說狗狗就叫『瓜哇』好了。」很爛的理由,他知道。

  「這樣也不錯啊,不是嗎?」她對著爪哇燦爛微笑。

  「你很喜歡狗?」

  「嗯,女孩子應該都喜歡小動物吧?」她理所當然的答,卻想起她那位閨中密友並非如此,不禁搖頭又答:「就算有例外,我也絕不是那個例外,狗啊貓啊,我都很喜歡。」

  「那麼你有養嗎?」

  「沒有,平時都要上班,家裡沒人在,養了也是可憐。」她輕歎。

  「這倒也是。」若不是他媽是個全職的家庭主婦,恐怕他也不敢撿爪哇回去。

  「不過,養只寵物在身邊真的不錯,寂寞時,還有它陪你呢。」

  「嗯,這倒是真的。」孔民龍不由自主地望向爪哇咧嘴一笑,它高興地猛搖尾巴,好像很滿意主人的回答。

  「真的好可愛呀!」她忍不住讚歎。

  「喔,對了,那天的事……我……我真的很抱歉……」回歸正題,他難堪地把頭垂低,不敢正視她臉上可能出現的厭惡神色。

  「啊?」希望自己罹患失憶症的丁香草,嘴角一抽地乾咳兩聲,「呃……我們都忘了這件事吧,雖然,我覺得你的行為無可饒恕,不過呢,我還是希望自己能盡快遺忘。」不想虛假的說些表面話,她選擇適度地坦承心中感受。

  他也想忘啊,但一回想到當時情境,他就很想死!

  「不提那些了,」她問道,「你住附近嗎?要不怎麼會帶狗到這兒散步?」

  「嗯,只隔幾條街而已。」他點頭,看起來仍是愁眉不展,小爪哇像是感應到主人情緒的低落,慢慢地依到他腳邊坐下,連尾巴都垂了下來。看到愛狗的貼心表現,孔民龍禁不住矮身去摸摸它。「你肚子也該餓了,我們回家去吧。」

  「汪汪。」爪哇低吠兩聲,又搖起尾巴。

  「那我先走了,再見。」沒有捨不得的情緒在拉扯,因為他已經認清一個事實:他是不會變成王子的癩蛤蟆,而她是天鵝,他如果繼續癡心妄想,肯定蠢得連癩蛤蟆的屎糞都比不上。

  丁香草有些錯愕,似乎沒料著他會這麼乾脆的走人。

  再見兩字來不及出口,只能呆呆地用唇無聲念了句:「再見……」

  他好酷啊,竟然如此灑脫的說走就走……

  盯著那一人一狗離去時的景象,丁香草不知怎地,胸口微窒,按著襟領的那條絲巾,她陷入小小沉思中。

  「恐龍恐龍!事情不好了啦!」

  正在貯藏室裡整理貨架的孔民龍,一聽到阿標火燒屁股的尖嚷叫,不由得翻著白眼從一堆箱子裡抬起頭。

  「幹嗎大呼小叫的?」

  「你怎麼還老神在在的啊?難道不曉得店裡有大事發生了嗎?」整張臉異常發白的阿標急呼呼地喊著。

  「大事?」他恍然未覺地聳肩,「又有客人買到過期的牛奶喝到上吐下瀉?」

  「啐!你真不愧是遠古時代才會有的生物耶,神經遲鈍到這種地步!」真想一腳踹過去,讓他知道自己的鞋子是幾號的。

  「不然咧?難不成有人買到長蟲的牛肉?」想到這個可能,孔民龍緊張了一下。上回他在巡看冰凍櫃時,赫然發現有幾盒牛肉因為保存過程出問題,「明目張膽」的爬了幾隻長蟲在上頭,嚇得他魂飛魄散,趕緊把那幾盒牛肉銷毀,心裡七上八下的,也不曉得有沒有客人看到。

  「不是不是!誰還管牛肉長蟲、豆腐長毛、雞蛋流鼻血!」他不耐地擺手,「是咱們店要倒了啦!」「喔。」還是反應平常,「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阿標瞠大眼珠子。「這還不夠嚴重嗎?」

  他仔細想了下再點頭。「是很嚴重。」

  「拜託,你這個人不會脂肪層過於肥厚壓到神經了吧?」阿標氣呼呼地拍他的手臂,「我們都快要失業了,你還一副若無其事樣!」

  「失業了再找工作不就得了?」

  「說得倒輕鬆,你難道不曉得現在工作有多難找嗎?」

  「也對,」孔民龍忖度了幾秒才問:「可是,店要倒是誰說的?」

  「我聽方姐說的啊,她說這幾個月都赤字,員工薪水都快付不出來了,老闆很傷腦筋呢。」他緊接著又說:「還有啊,剛剛老闆請正職人員今天下班後留下來,好像說要開會。」

  「開會?」

  「我就是特地跑來告訴你,怕你待會兒下班時間一到就走了。」

  「應該不會浪費很多時間吧?」今天他打算要替爪哇洗個香噴噴的澡哩。

  「不曉得,反正你記得留下來就是,」他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我出去嘍!」

  「嗯。」

  老闆要把店收掉?雖然心底存疑,孔民龍也不由得信了幾分。

  這幾個月來生意愈來愈差,大家都寧願開車去遠一點的「家家福」買東西,每天晾在店裡,著實感受到來客數的大幅銳減。

  唉!假如這超級市場要關,他還真不知何去何從。

  打自當兵回來,四處求職屢試屢敗後,他便認命地待在這裡,一轉眼都工作了快三年,倒也是待得輕鬆愉快。

  並非沒想過去找些有前途的職位,只是現況如此,他顧不得那麼多。

  下班後,除了幾個晚班工讀生留守收銀櫃外,四個正職人員加上會計行政和專門處理生鮮食品的兩個歐巴桑,一共九個人就擠在小小的員工休息室裡,就在兩張小方桌前開起會來。

  走在最靠近門口的是一個留平頭、方臉大眼、身材強壯的中年男人,每個人都喊他「業哥」,也就是這家「第一超級市場」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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