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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阿蠻    


  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臀部,牟為盼慢慢地坐在母親旁邊。「他對我很好。不過不會像以前那樣放縱我行事。」

  「那……有沒有寶寶呢?」

  「寶寶?」牟為盼愣了一秒,恍然大悟地叫道:「當然還沒有!我們還沒……還沒有什麼?」

  「沒有什麼?那這三個月來你們都在做什麼?玩家家酒?」

  「總之,我們一直都分房睡,一直到兩天前才睡同一張床的。」牟為盼在母親關切的注目下,小臉瞬轉緋紅,羞赧得無地自容。好久,才又再開口:「小魯說,我若能早一點修正自己莽莽撞撞的行為,就能早一點在一起。是我自己差勁,才會拖得這麼久的。」

  陳月倩理解地點了一下頭,摸摸女兒燙得燒紅的小臉蛋,疼惜不已。看來她的小乖還是沒搞懂愛情可貴的力量。只當她的情人說得煞有其事,不明瞭一個男人若願等她一切安適妥當才要和她發生親密關係的話,是需要很大的定力的。

  「為盼,小魯是真的很愛你,而且愛你好久了。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是你可以依靠的。」

  牟為盼喜上眉梢的追問:「真的嗎?媽也這麼認為嗎?」看著和藹的母親點頭後,她又趕緊問:「那爸呢?」

  一提她那個老伴,陳月倩真是左右為難。「在某些事情上你爸很開明,但有些事情卻又古板得很。我想他把你的婚姻大事也看得清楚,只是他向來就是個緊張大師,老是往壞的地方想。」

  聽母親這麼解釋後,牟為盼輕點下頷,舒展眉心,囁嚅的啟齒:「媽,小魯今天下午又跟我重提要我嫁他的事了。」

  「你怎麼說?又拒絕人家了?」她搓著女兒的手,猜臆地問著。

  牟為盼咬著下唇微微搖頭。陳月倩見狀不發一語,過了幾秒才歡喜地一把摟住女兒的肩搖晃兩下,然後低下額頂住女兒的頭。

  「準新娘,到那一天你會知道,婚姻就像一樁歃血為盟的儀式,是要把身、語、意都簽署給彼此的。」她見到牟允中一臉沉鬱的踏進女兒的臥房時,倏地收了口,改問兒子:「怎麼啦?是鄒嫻來電了嗎?」

  「不是,」牟允中暗傳了一個眼色給母親後,趕忙對妹妹說:「是小魯,你趕快接分機。」

  為盼淘氣的對母親甜甜一笑。「好!但我要伸張隱私權,請媽媽、哥哥幫個忙,迴避一下。」直到目送合作的他們出去後,才持起話筒應聲。

  大概是因為線路不良的關係,她餵了三聲,對方才開口喊她的名字,雖然他聽來遙遠、淡漠,但牟為盼還是一心想著老奶奶,急欲追問情況。

  他沒有針對她的問題回答,只是以一種僵化的音調說:「為盼,我必須收回今天下午的話。」

  牟為盼愣了一下,壓根不瞭解是哪一段話,只能反問他:「我們今天聊了好多,你是指哪些話?」

  鄒懷魯頓了兩秒,才以篤定的口吻說:「有關我向你求婚的話。」

  牟為盼以為自己沒聽清楚,支支吾吾的問:「對……不起,懷魯,你說什麼?」

  於是他又改了一個說法,「我必須重新考慮一下我們的婚期。」

  他這話教為盼一時吭不出聲,只能呆坐在床上聽著公共電話線上的吱喳雜音。半晌後才心灰意冷的問:「是奶奶不答應,對吧?」

  他在線上緘默不語。這實在很諷刺,因為嘈雜的音質又拉大了他們的距離。

  牟為盼忍了好久,腦子裡轉浮出各種咒罵他的字眼,但嘴上就只能嚷著:「是我不好!是我自己不好才配不上你。你要收回哪些話,你自己看著辦,我沒有時間幫你調出紀錄,因為抱歉得很,我沒料到你是這種背信忘義的人,所以我忘了錄音存證。乾脆就當你今天下午沒對我說過任何一句騙心的話!」

  「別這樣,為盼,你弄擰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希望能將婚事……」

  牟為盼先發制人,忿不可遏的打斷他的話,接口道:「取消!取消!我不希罕!鄒懷魯,你沒種、膽小、又怕事!你就照那個老巫婆的話去娶別人,我牟為盼抵死也不要嫁給你!」

  話雖如此,但賭氣的牟為盼仍是屏氣凝神的緊握住話筒,深怕漏聽任何一個字。不巧的是,彷彿在呼應著她的高音頻,話筒裡的襯底雜音愈趨擴散,大到幾乎要吞噬掉他的嗓音。

  但是牟為盼堅信自己沒有聽錯,他的確說:「那就取消吧。」

  ※※※

  三周來,牟為盼無意識地在好幾張空白的紙上畫了成千成萬個星星。

  星星黯淡平面的臉上泛起各種表情,傳遞她矛盾、複雜的心情──其中有哭泣的,有凶怒的,有缺牙斷鼻的,有郁卒倒楣的,有思念感悲的,有懺悔愧疚的,有齜牙咧嘴的,有含冤莫白的,有喜極而泣的,有樂極生悲的,有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總而言之,各種百態都有,獨獨缺了喜樂的。

  她咬唇低頭以額觸碰桌上攤平的紙張,一個星星輕叩過另一個星星,她虔誠認真的心,一半在責難自己的莽撞與看不開,令一半則告訴自己別再畫了,因為搞不好畫到死還是盼不到他的諒解。但那只緊纏著筆桿的手就是停不下來,因為它已熟悉了一筆勾勒出的五角星,不畫,教靜不下的筋骨難過;不畫,教她枯如黃葉的心凋萎。

  這是頭一遭鄒懷魯不解她的心意後,她能認分且平心靜氣的接受事實,然而她心中的苦澀與寂寥比往常任何一次吵架後的委屈都來得多,因為她對他所說的所有指控與責備皆非出自她的真意。

  她罵著自己:「牟為盼,現在可否順你心了?他照你的話跟奶奶回家裡住了,要做個更孝順聽話的好孫子了。你鴆毒、壞心眼的話可一一應驗了!你該拍手讚自己料事如神,還哭什麼勁!」

  每當黃昏時分,他會悉心扶持微微顛躓的奶奶出去散步,偶爾會與尷尬不堪的她撞面,他依舊是泰然自若的和她打招呼,只不過坦然疏離的模樣又變回了以前的樣子。然而,他愈是擺出客氣文明的應對態度,讓牟為盼愈發憶起往昔他百般溫柔、輕憐蜜愛的體貼模樣,教她無法克制會他一面的蠢動,哪怕匆匆錯身的一瞥只有短短一秒,這僥倖的停駐也夠她相思到下一個黃昏了。

  所以偶然在大門口前「不期而遇」已不再是偶發性的,它漸成了一種慣性。只不過這種眾人皆知的好運不長久,因為奶奶像是看出了她的動機,硬是變更作息方式,要求張雷驅車載他們婆孫出門。這活生生的剝奪了牟為盼賴以維生的「那一瞥」。

  當她從爸爸不小心溜出的口風得知,懷魯除了上班時間縮減外,下班後的閒餘時光毫不排斥與他奶奶為他所物色的對象約會,甚至大方闊氣的邀她們上館子、看電影,打發時間。

  牟為盼知道,這意謂著他已對她死心了,他們也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復合。

  可曾有人告訴她,所愛的人近在咫尺之內,而她卻無法再挽回心愛伊人的悲哀?那種迸淚、擰人相思疼的感覺是比後悔更教人椎心。

  而說起淚,如果多愁善感的人曾以珍珠譬淚,那麼,她這三周來所落下的淚應該足以打動月下老人了吧!可惜,淚珠仍是不停的下滑,澆皺了紙上的星星。於是每個星星又頓時蒼老幾分,因為淚瀋一乾,紙也發皺了。

  瞧!你的青春不就是如此嗎?

  想到這裡,牟為盼筆上的滑珠已「咳」不出半點汁來了。她試畫了兩筆,才面無表情的將筆套一蓋,懶散地抽了一條黑絲帶繞在筆套上,笨拙地打了一個其醜無比的蝴蝶結,接著歪著小嘴喃喃哀悼:「藍調十三號,謝謝你無私的奉獻,安息吧!」

  她伸手掀開了長方形的檀木盒蓋,把空了筆芯的筆緩緩地放入十二枝「壽終正寢」的筆桿中後,正要取出另一枝新筆時,從陽台上傳來一個重物的跌落聲,讓恍惚的牟為盼一怔,忙不迭地推椅起身,朝落地窗走去。

  當牟為盼掀起窗簾開了窗後,便被眼前跌坐在地上的龐然大物嚇了好一大跳,她正駭然要扯喉之際,便聽到這個彪形大漢連連發出詛天咒地的呻吟聲,還旁若無人地埋怨著:「我的老祖宗!餿點子是你出的,也不幫襯點,教我跌個四腳朝天,你在上面看了也高興……」等張雷抬首接觸到為盼吃驚的圓眼時,倏地住嘴,趕忙喚道:「牟小姐。」

  「張叔!」牟為盼訝異地站了出來,伸手吃力地扶起大噸位的張雷,問:「你怎麼爬上來的?」

  「就一手一腳攀著石頭爬上來的啊!」張雷沒好氣地揉著摔疼的結實臀部。

  「這是三樓!」牟為盼伸出了三根指頭,頭微微朝欄杆外瞧了一下。

  張雷雙腳跨開,叉腰擊胸,打包票地嚷著:「安啦!安啦!十層樓都難不倒我了,這區區五公尺不到的三樓,我張雷根本沒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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