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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阿蠻    


  好險我們將軍及時煞住馬,要不然,你這小謬是……」話說到這兒,他終於睨到肇事者的面容,嘴登時一張,便突然住嘴。

  他抓住她的肩頭用力抖動,喚她一聲:「竇惠姑娘!你張開照子看看,我是『拖把質』啊!」

  十一來個一字排開的騎士聽到同伴的話後,全部有志一同地倒抽了口氣,銳利的目光也競相往同個方向瞄去,觀察他們的將領——拓跋仡邪的表情。

  不過大伙失望了,本來受到驚嚇的駿馬已回復到以往訓練有素的沉謐,除了轡頭上的兩耳微微豎起稍動一下外,連鼻孔的氣都是緩緩地噴出,完全不受剛才驚跳的影響。

  拓跋仡邪身著威武戰袍,而眼湛然如神地高坐在馬的背脊上,一柄四尺長的巨劍從他的左腰際斜掛而下,彰顯著他威赫頂頂的名聲,他輕控著韁繩的大手微置於馬脖子上,另一手則橫放在繫了皮革的大腿,鐵黑著臉,半天不吭一氣。

  一臉蒼白的竇惠微引頸,由下往上仰探,只見諱莫如深的他像尊石像般地連在馬背上,抗邁的英姿沒有透露半點不悅或驚訝,有的只是嫌棄的憎惡與輕蔑,他冷酷的面容讓竇惠的心直墜進了谷底。

  拓跋仡邪冷眼打量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不為她驚慌失措的表情而色緩,相對地,他挾著銳得足以奪人魂魄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瞪她。

  五年了!她長大了,是個姿容清艷、體態婀娜的少婦,而非那個睜著圓眼的十三歲小雌鹿!哼,這個勢利、假慈悲的小妖婦,休想他會饒她。

  於是,一抹邪門的微笑浮現在他佈滿青髭的雙頰上,形成兩個深渦。

  「哈!瞧我真是粗魯,有眼不識『女華佗』,差點把竇姑娘撞得七暈八素的,不過,還得請姑娘多擔待,咱家是一介武夫,戎馬倥傯、南征北討慣了,胯下的動物一旦騎起勁來,十之八九是煞不住腳的。」

  他意有所指地講完最後一句話時,本來個個驚白了臉的路人,現在倒色迷迷地捂起嘴,吃吃笑了,有的甚至你推我、我推你地暗送一個暖味不明的眼色。

  不過,拓跋仡邪麾下的將領沒有半個露齒的,因為他們都瞭解,被敵人謔稱「馬背上的惡魔」的天大將軍是從不露齒微笑的。

  他唯一勉強展笑的一次,是皇上在大殿當著眾人的面,以「調笑令」要挾他,除非他露齒一笑,否則謫官除役!當然,皇上雖然是語帶玩弄,但若屬下不識時務,未明天威難測之嚴重性的話,恐怕也會弄假成真。

  自那次後,拓跋仡邪惡魔式的微笑就傳遍了京畿的大街小巷,成了耳語之談,大家都謔稱他的笑容是「天笑」!所以同理可證,就像是天空打雷卻不下雨一樣,天將軍皮笑肉不笑的酷容,亦是不兌現和平的。

  十一名將士不管是在心裡詛咒這個娘們活該也好,或同情她無辜的際遇也好,能做的只是保持緘默,因為無論好評或辱罵,凡和眼前這位竇姑娘扯上邊的事,都會讓他們的首領眉頭深鎖,郁卒好幾個時辰。

  此時的竇惠已恢復神色,她不知道自己的發愣究竟是給馬嚇的,抑或是被馬主嚇的?或許,兩者皆是。

  面對他當街公開的調戲,她力持鎮定,默默地從拓跋質手上接過籃子,就往後挪了一步,側身面對矗立在她眼前的拓跋仡邪,勇敢地與他劍眉微揚下的挑釁鷹眼對視後,她做了一個大伙臆想不到的動作——

  她,長跪了下去!

  在門閥與社會階級觀念濃厚的北魏社會,一個如她這樣出自高門第的官宦小姐能謙卑地對出身微卑的武將欠個身是絕無僅有的事。

  不過,這正意味著勢力的轉換,竇家在官裡已使不上半點力了,反倒是眼前的大將軍,以一個依附人的身份在短短五年之內衝鋒陷陣,挾著威赫的戰績與向心的民兵,一躍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其勢焰薰天,令一般官僚望塵莫及。

  竇惠神色黯淡,強忍著迸淚的衝動,試著不帶感情地說:「大人,全是奴家的錯,為了撿拾小小的東西,竟沒留心到大人的來到。」抖著音說話的她謙遜地懇請他的饒恕。

  一旁呆站了好久的小喜崽終於忍不住奮力上前,要拉小姐起來,「小姐,你發神經啦!是你差點被他撞上的,怎麼你反而先求饒來了,沒道理嘛!」

  冷若冰霜的扣跋仡邪迅速瞟了小喜崽一眼,眼神譏誚地朝部下那邊瞄了去,專包打聽的拓跋演忙地驅馬來到他身邊,與他交頭接耳一番,他方明白,這妮子是當年他被逼離竇家後,才被竇憲買來給女兒做丫環的。

  他虛偽地和著,「的確是沒道理!竇姑娘,尤其給你玉腿這麼一跪,我這十指如椎的大老粗恐怕又得短命十年,快快起來吧!」濃厚的油腔滑調,給人一種言不由衷的感覺。

  竇惠搖了搖頭,仍是不肯起來,大家都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跪著,而這件事恐怕只有她和眼前的這位將軍才能意會了。

  拓跋仡邪的嘴一歪,粗獷的頰上拉出一記冷淡的線條後,持韁的手經扯一下便掉轉馬頭,滿不在乎地說:「繼續跪吧!就算你跪到死,也救不了你姊夫,因為這椿人藏俱獲的通敵罪可不是我揪出來的,幸好聖上神智清明,只治當事人,沒有禍延九族,否則竇家老大嫁的那個文書官恐怕也會遭殃,我在此奉勸你和你爹,能置身事外最好,少管這檔子事。」

  「可是……二姊姊……」竇惠抬起頭,想說句好話求他幫個忙。

  他倏地截斷她的話,音沉如鐵:「很簡單,等高仲儒頭一砍後,她頂多再嫁,要不,讓她回洛陽山家去!」話畢,他吆喝了一聲,雙腿一夾,就意氣風發地策馬往前奔去。

  一行將領當她如餿水似地紛紛繞開,尾隨將主之後。

  最後,是好心的拓跋質去攙她起來,語意深長的說:「好小姐,你要原諒他,總有一天,他會回來跪在你面前的,我以這條老命跟你賭。」

  「別再說了,我想這樣子就好了,只要他滿足於現況就好,他,滿足了嗎?」

  拓跋質以一種羞愧的眼神回視這位高貴小姐,久久才說,「我想沒有,我的好小姐,他恨得愈深,就愈彷徨,沒有你,他永遠不會快樂。」

  竇惠聞言,細長的身子輕晃了一下,半晌後才緩挪過頸子,看了一眼為她抱不平的拓跋質後,幽幽地說:「我想太遲了!他恨過頭了,即使我再怎麼解釋,也不見得能讓他快樂起來。」

  「好小姐,你不行放棄他,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你!我知道的,你們還是惦記著彼此的,都是那頭寡情的畜生太笨了,才會這樣!我這就去幫你把他綁回來!」說著他就要往自己的坐騎走去。

  「拖把質!」竇惠猛地抬手制止,「別莽撞!」

  「放心,他不敢拿我怎樣的,當年,要不是我和其他弟兄受他爹的委託,護著他逃離暴君的惡掌,遁入十萬里狂沙,在大漠中割自己的肉、血好讓他填飽肚子的話,那崽子根本活不到現在,還有,你要記著,若當年沒有你冒出來求你爹爹收留我們的話,我們不是餓死,就一定會被人抓去修築長城的,搞不好硬生生地被人操死,也不會輪他在此耀武揚威的……」

  「不要緊了!過去的一切不要再扯出來了,我也許就要嫁人了。」

  但拓跋質沒聽進半句,還是呶呶道:「還淨是做些傷害你和竇老的事……」話到此,他的雙手猛地停在馬背上,整個人隨之一愣後,才旋身奔回她眼前,疾聲道:

  「你說什麼?要嫁人了?怎麼可以?他頂多收了幾個妾而已,又還沒有討老婆!我說好小姐,你千萬要放寬心,那些女人都是皇上欽賜的,不收下簡直就是忤逆了聖旨,老實說,他也大公無私地賞了好幾個給我們這些屬下,只留了幾個……」他話到此便說不下去了,畢竟,他還是碰了別的女人,但男人嘛!沒情也能裝得有情去做那檔事,反正就是發洩而已!

  不過這幾句話,他怎敢在竇姑娘面前說呢!

  就算她不臉紅,他也會羞忿而死,於是他只好澀然地問:「你真的是因為要嫁人才大老遠從洛陽跑來京城的?我看竇姑娘還年輕嘛!」

  竇惠笑了起來,紅暈飛上了頰,沒針對他的問題回答,只說:「家鄉裡的女孩兒大都在十三歲就嫁掉了,要不,最遲十五,有誰還會要個十八歲的老花?」

  被丟在一旁好久沒人理的小喜崽逮了個機會就插話進來,「亂亂講!小姐是天香國色,比起別家姑娘那是好得太多了,我進城裡一個月,還沒看過有哪家的小姐好過我家的,知道嗎?是鄉下的男人沒膽,自認比不上,才不敢上門說親的!而城裡的男人看我們家小姐還得先整整衣冠才敢上前問安呢!倒是你那個沒教養的主子竟然放著我們家小姐跪在那兒,肉人屠夫一個罷了,踐得二五八萬,幹什麼?能殺會砍就這麼囂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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