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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陽關    


  這一日,又是伯倫樓詩會。

  風凌楚一身白衣,玉樹臨風地立在欄前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一臉平靜。

  街市間,偶有經過的女子含羞帶怯地往上一瞅,隨即速速低頭,掩面而去,卻掩不住對「他」的仰慕。

  一手握著酒杯,風凌楚淺酌一口,暗自搖頭。她知道自己幼年隨師父四處遊歷,習慣了不拘小節,所以若非刻意,舉手投足之間毫無女子嬌柔之態,扮男人是極容易的事;但她穿男裝難道真的很有男子魅力嗎?雖不至於被看出女子身份,但她身上好像也沒有男子陽剛之氣吧?

  唉!倘若當年母親把她生做兒子就好了,如此一來,她大可大大方方地來參加詩會、入仕,哪裡用得著在這夾縫問辛辛苦苦的偷得那一點自由?

  她從來不以身為女人為恥,然而,這個時代給予女人太多的束縛卻是現實,這阻礙她發揮本性的自由,讓她不得不以此為憾。

  倘若她是男子,今日的她恐怕早已站在朝堂之上商討政事,哪裡還用得著為了那一點自由而處心積慮地算計著那在漠北戰事中認識的男人?

  想到他,腦中浮現起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她不由得輕笑。那傢伙現在必定恨她恨得要死吧,想他堂堂昭王爺,多的是人討好,卻一直被她算計威脅,也難怪心中會忿忿不平。

  五年前漠北相識,她便挾恩賴在他的漠北大營中騙吃騙喝看熱鬧;直到戰事結束,她才離開漠北,回京。

  他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一直以為她就叫楚臨風,是後來奉命回京,在一次皇宮盛宴中意外見到她,至此才真相大白。

  呵,憶起他再次見到她時的錯愕表情,不禁輕笑出聲。

  他從小便因天命將才而被教導成喜怒不形於色,更因常年帶兵而養成冷靜沉穩的個性,卻往往因為她而情緒失控,甚至惱羞成怒。想來心裡便隱隱有些異樣的滿足,也因此每每一見到他,她總想激得他發火。

  那個尊貴深沉的昭王或許昂然出色,卻及不上那個會發火、會鬧脾氣的朱煦景讓她感覺真實。

  事實上,對朱煦景,她是極有好感的。他不是書生,沒有讓她反感的酸腐之氣;但他也同樣飽讀詩書,能理解她的想法。撇除兩人時常互相鬥氣之舉,他們算得上是知己。

  她之於他,當然也同樣是特別的。從小生在皇家,他習慣視女子為無物,從來不著想周以平等的態度去對待,也不曾想過那也是可以和他一樣擁有自己的理想與主見的人。他的侍妾不多,卻也從來沒有克制過自己,因為他習慣了,習慣將她們當作寵物,習慣了那是身份的象徵。試問哪個王侯沒有侍妾?他雖從來沒有主動納妾,卻也從來沒有反對母后、皇兄把那些貌美的女子往昭王府送。那是一種習慣,二十多年來……或者說是幾千年來的習慣。

  然而,對於她,他卻從來不曾有過高高在上之姿。從她出現的開始,他就把她當作一個平等的、站在同一個層面上的人,有獨立的思想、有獨立的人格,就算後來知道她是女子也是一樣……或者,他從來都沒有把她當作他概念中的女子。

  然而,以後就不一樣了,他們不再是朋友,而是夫妻關係。

  夫與妻--昭王妃的身份承認了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卻也在世俗世界裡否認了她的獨立人格。

  她,將依附於他。

  這是她深惡痛絕的結果,但她卻相信,他會給予她真正的獨立;就算世俗裡的昭王妃將取代風凌楚,但在精神層面裡,他仍會給予她平等。

  這就是她挑上他最重要的理由。

  只是,依然不能心動啊!一旦心動,她便會要求夫與妻的平等,而這個,卻是他給不了的。他能給她的,是朋友的平等,一旦有了實質的夫妻關係,根植於他內心深處的皇權思想便會冒出頭來,要求她成為他意義中的妻子,成為真正的「昭王妃」。那與他概念中的女子又有什麼不同呢?

  陡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風凌楚微微蹙起眉頭,輕輕歎息。她到底要求什麼?是自由,這是否同時也包括他的另眼相看?

  本來清明的思緒因這突然跳出來的意外而紊亂起來,她眉心緊蹙,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難道她還有什麼連自己都沒有想明白的情緒在裡頭嗎?

  這時,風凌齊悄悄地靠近她,拍了她一下,卻嚇了她一跳。

  「幹什麼?」

  看到她不悅的臉色,風凌齊委屈地道:「姐,妳干 對我這麼凶?」他只是過來叫她一下嘛!

  看了看正忙著品詩論詞的眾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她才回過頭來簡單地解釋:「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風凌齊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該不會是在想下個月的大婚吧?嘿嘿,姐,妳也真厲害,居然能把王爺給勾到手。」那個態度冷硬、對任何人都不假以辭色的昭王,竟然要成為他的姐夫……嗯,想起來還是有很不真實的感覺。

  風凌楚掃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們之間不過是場協定罷了,你要真以為你姐的魅力大到連王爺都能弄上手,那就錯了,人家根本不把我當女人看。」是啊,雖然總是叫著男女授受不親,然而在他眼裡,他與她之間的交情卻是無關性別。

  「不可能吧?」風凌齊不信,脫口道:「妳演戲的功夫那麼厲害,這整個京城的人哪個不把妳當最標準的大家閨秀?王爺他……」看到她橫過來的一眼,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猛地摀住嘴。完了,他居然當面說她演戲……

  只是這回,她卻沒有任何動氣的跡象,反而擰眉思索。

  「凌齊,你覺得昭王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風凌齊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見她一臉平靜,這才膽子大了起來。

  「昭王嘛……他出生之時便被當時的國師淳於上人看出乃是天命將才,從小便教先皇給予特殊教導,不管是先皇還是當今聖上,都是以護國之將的標準去栽培他:所以,今日的他不論文治武功,還是性情品德,都可以稱得上是當世罕見。不過,我覺得他這樣的人其實是很矛盾。」

  「矛盾?」她微微挑眉,「為什麼?」

  風凌齊皺著眉,沉吟道:「怎麼說呢?昭王常年不在京中,我入仕後也沒見過他幾次,但是,憑他此次回京的印象,就覺得他其實並不是像表面一樣冷峻的人。」

  看了看風凌楚沉思的神色,他稍稍得意起來。「自出生那一刻起,他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尊貴非常,所以,他的本性必定自傲。然而,他從小就被當作是未來的統帥,沒得選擇的要接受這樣的重任,內心又有些寂寞失落。而他畢竟是掌控著本朝軍權的人,也是個皇族子孫,權力慾望始終是存在的,天下始終是他最心念的東西……唉,我也不知如何解釋,總之他很矛盾就是了。」說到最後,他都有些腦筋打結,便以這麼一句不負責任的話作為結論。

  風凌楚一直認真地在聽,不免在心中想著,這小子說得雖然不是很清楚,分析起來卻也條理分明,而且……據她瞭解,他說的確實沒錯。

  心中輕歎,這個小弟畢竟長大了,現在的他足以在官場上立足,可以應付那些

  「姐,妳怎麼了?」風凌齊疑惑地看著她許久未有反應的樣子,便問。

  她輕輕一笑,歎道:「凌齊,你終究是我們風家的子孫,爹可以感到安慰了。」

  難得能得到姐姐的讚揚,風凌齊又高興又不好意思,「姐,妳也覺得我可以獨當一面了嗎?」這個姐姐雖然比他大不過兩歲,卻一直是他的偶像:雖然身為女子,姐姐卻照樣能為風家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他相信,如果她是男子,風家未來必

  她伸手去拍他的肩,歎了一口氣,「長大了,都比姐姐還高。」

  一個多月後,她將離開風家,嫁作人婦。小弟能成為獨當一面的人才,風家的未來,就要靠他了。

  「咦?」風凌齊的臉上突然露出吃驚的表情,「姐,妳看那邊!」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向樓梯口,突然微微皺起眉來。

  他怎麼會來這裡?

  一個修挺的華袍身影緩步上來,踏上此處的雅間。

  一見到他,一個儒袍書生欣喜地迎上前去,熱絡地拍他的肩,「你還真的來了,難得啊,王爺肯來賞光下官這小小的詩會。」

  朱煦景淺淺一笑,「本王難得回京,反正也無事可做,就給你面子了。」雖然語氣平淡,卻顯然是對熟悉之人所說。

  風凌齊低聲在姐姐耳邊道:「姐,唐大人怎麼跟王爺有交情?」

  那個儒生,正是任翰林修撰史官的唐機,同時也是風凌齊的頂頭上司。

  風凌楚緩緩的搖頭。她雖然對朝中官員都有調查,但史官卻因不涉入朝政並沒有多加注意,尤其唐機乃是因祖上皆為史官而特別授予,沒有參與政事的可能。對於朱煦景與唐機有交情這件事,她也很好奇;沒想到以他身份之尊,居然會跟職位不高又無實權的史官來往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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