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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心如 武德九年,玄武門政變。 秦王李世民的妻子長孫無垢,懷胎八月,與她所生的三子居住在長安西郊的宏義宮,對於皇室正發生的血腥殺戮毫無所知。 已近酷熱的六月天;長孫無垢挺著臃腫的身軀,陪伴三名稚齡孩兒在湖邊戲水,望著天真的童顏,她的心情卻異常煩躁,或許是天氣炎熱,或許是腹中胎兒不安翻動所引發的不適,她終於不耐於宮外所傳來的嘈雜聲。 「去看看外面是怎麼回事。」她命令一旁的女侍。 女侍領命,走出涼亭繞過迴廊,不經心的一頭撞上前來報訊的前院總管。 總管李春也不管,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涼亭時已氣喘吁吁,他不敢稍有懈怠,忙稟報長孫無垢,「宮外集結了大匹的兵馬,說……說是來抓主母和三位少爺的。」 「什麼?!」長孫無垢驚呼,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她睜大了眼睛顫聲說:「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的也不知道。」李春回答,「只知道帶頭的人是馮立將軍和薛萬徹將軍,說是皇室發生了亂事,主子領兵造反,要拿主母和少爺們問罪,宮外集結的兵馬恐怕有上千人,小的想攔也攔不了,怕要不了多久的時間就會闖進這裡。」 「不,不行!」長孫無垢驚駭的嚷道,「我不能任由人傷害我們,誰都不能傷害我們。」 她說著,忙喚回在湖邊戲水的兒子,害怕的將他們三個摟在自己的懷裡,嘴裡不停的喃喃自語。 孩子不經世事,但從母親驚惶的臉孔上,似乎也感到一絲不安,而旁人焦躁的臉色也透著詭譎的氣氛。 年紀最小的李治嘴一扁就嚶嚶啜泣起來,聽到他的哭聲,長子李承干也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而二兒子李泰卻掙脫母親的懷抱,用氣憤的眼神看著這一切,似乎很不能諒解兄弟們懦弱的哭泣聲。 哭聲紊亂了長孫無垢的心思,她既心疼又無奈,更憂心眼前茫然未知的情勢,突然一陣劇痛由下腹傳來。 「哦,不,這可不是降生的好時機。」她摸著凸起的腹部,柔聲叮嚀,「安分點兒,在裡面是最安全的,你要乖乖的,還不到出世的時候。」 或許是一連生了三子,長孫無垢自然視腹中胎兒為男孩,她疼愛的輕撫著腹部。 怎知腹中胎兒似乎不認同,狠狠踢了母親一腳。 「啊!」長孫無垢痛得大叫,直彎下腰。 「主母,要不要緊,難道……是孩子要生了?這……這該如何是好?」女侍緊張的探視詢問,神情惶惶不安。 秦王李世民起兵叛變,是成是敗還是個未知數,不過,單單叛亂之名就足以構成殺頭大罪。這種節骨眼兒,宏義宮中已是人人自危,別說外頭的人不敢擅入,就連裡頭的人都想向外跑,以求自保,因此已經有人裹包袱私逃。 宮外的兵馬愈集愈多,吶喊嘶吼聲震天價響。 「別……別管我,趕快回屋裡收拾、收拾,然後找個地方避一避。」長孫無垢忍著痛苦道。她心慌意亂,只希望保護孩子的周全,卻沒想到他們已無處可逃,而她這聲命令後,更令宏義宮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中。 就在這時,長孫無垢看見了尉遲敬德。 尉遲敬德是宏義宮供養的食客,是秦王的心腹,也是知己,長孫無垢看見他就像溺水者攀得了浮木,立即奔上前向他求援。 怎知她話還沒說出口,他已斷然對她說:「主子的事我已經知道,現在宮中有七十餘人願意與我同赴玄武門,若是救不回主子,尉遲無顏再回宏義宮,就此與主母別過。」 「什麼?你……你也要走?」希望落空,長孫無垢的心再次滑落,含怨的看著尉遲敬德。 「若是無法保全主子的安全,尉遲也不願苟活。」 「你心中既以主子為尊,就該保護主子妻兒的性命與安全。」她怒聲斥道,「我命令你們七十餘人留在宏義宮中,直到我們母子性命無憂。」 「有主子才有尉遲,如果保不了主子的安全,大家都不必活了。」尉遲敬德慨然說道,完全不把長孫無垢看在眼裡。 「你……」 「大軍即將包圍整個宏義宮,尉遲不能再有遲疑,請主母體諒。」 語畢,他轉身昂首離去。 長孫無垢生來優渥無虞,頭一次面臨絕境,還遭到下人的捨棄,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屈辱,她滿心怨恨,把這件事深深的埋放在心底。 「主母,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女侍急切的呼叫聲喚回長孫無垢的心神,她將三名幼子——交由奶娘們抱著,尾隨她回到內院收拾必要的細軟,就在準備離去之前,腹痛大作。 「哎呀!」她痛得再也邁不開步子,額頭、頸項沁著汗珠,顫抖的跪倒在地,口裡無奈的輕呼,「天哪!這小子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出來鬧事?」 「娘!」 李泰掙脫奶娘的懷抱,飛奔到母親的身邊,不料竟摸得一手的血水,他嚇得呆住了,李承乾和李治見狀又放聲大哭,以為母親就要死了。 「不好了,主母已經破水,小主人就要降生了。」女侍驚慌喊道。 如同回應女侍一般,屋外有人叫喊,「不好了,宮府軍已經強行入宮了!」 長孫無垢聞言,一顆心頹然下沉,她喪氣的說:「莫非老天真要亡我一家?啊——」 隨著這聲慘叫,長孫無垢腹中的嬰孩如同強行侵入的宮府軍,義無反顧的衝向難關。 「啊——啊——」頻繁的陣痛,讓長孫無垢不住的哀嗚。 萬不得已之下,奶娘和女侍只好把她扶回內室,準備迎接新主人的誕生。 屋外亂成一團,屋裡忙成一團,三兄弟的存在也因此被忽略了,等到李承干的奶娘想起來,長孫無垢腹中的嬰孩已然要降生了。 「哎呀,不得了,三位少爺不能留在這裡,否則會倒霉一輩子的。」奶娘暗叫不妙。 她想了想,拉著三位少爺向外走,不管去哪裡都成,總之就是不能留在這污穢之地。 「別……別走!」長孫無垢掙扎著從床上起身,拚命喊道,「讓他們三個都留在這裡,或許這是惟一的生路。」 「可是……」 「往後的事誰也不知道,眼前能保住性命才是最緊要的呀!」 奶娘沉聲默許,服從的將三位少爺又帶回了內室。 長孫無垢舒口氣,重重倒回枕頭上,緊接而來的劇烈陣痛再次將她攫入痛楚的深淵。 馮立率領宮府軍長驅直入,強制宏義宮的人不許出入,若有不從者,殺無赦。 「滾開!」馮立喝令。 他一路暢行無阻,進入內院居然被小小的總管攔阻,他火氣正盛,是以口氣極度兇惡。 「不、不行。」李春害怕得直發抖,顫聲說,「主母即將臨盆,還請將軍大人手下留情。」馮立是個大男人,一聽說長孫無垢即將臨盆,立即顯現出嫌惡的表情,他是說什麼也不會踏進婦女污穢的生產地方,以免走霉運。 「好,我可以放過她。」馮立快人快語,「只要交出秦王的三個兒子,本將軍不會為難你們。」 「這……」 李春不過是稍有猶豫,馮立二話不說,手中大刀一揮,李春的人頭即刻落地,頓時血濺四處。 馮立殺一儆百,嚇壞在場所有的人,他面無表情冷冷的說:「再不交出秦王的三個兒子,他就是你們最好的典範。」 奴僕們驚得紛紛跪地求饒。 「說!秦王的兒子究竟躲在什麼地方?」 為求盡快得到答案,馮立又斬殺兩名奴僕,終於獲得了回音,「三位少爺一直跟著主母。」「什麼?」馮立訕笑,諷刺揶揄,「堂堂秦王的兒子,居然躲在女人的褲腰底下。」 宮府軍一陣哄笑。 這時,由後門圍攻的薛萬徹將軍已趕來會合,當他知悉秦王的妻兒就躲藏在屋內,便揚言殺進內室抓人。 「萬萬不可。」馮立立即阻止他。 「怕什麼?」薛萬徹的個性大而化之,大剌剌的說:「女人生孩子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衝進去抓人就是。」說著,舉手領兵,就要往屋裡沖。 「等等,薛將軍請稍安勿躁。」馮立忙不迭解說,「雖說是古諺傳統,但老祖先的話不可不聽,女人產房乃污穢之地,不可不避,以免行霉運禍延子孫。」 薛萬徹不是迷信的人,但他一聽說會禍延子孫,當真不敢妄自擅動。 「那該怎麼辦呢?」 「不怕,反正我們有得是時間,看他們還能耗在裡面多久。」馮立冷眼掃視,殘酷的說:「我們每隔一刻鐘就宰殺兩、三名奴僕,看他們從是不從!」 無辜的奴僕聞言,無不哀鳴求饒,此情此景豈是一個慘字所能形容。 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宏義宮被斬殺的奴僕已超過十數人,伴著內室長孫無垢的慘叫聲,好不淒涼,整座宮城猶如鬼域令人聞之色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