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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心情    


  天邊泛起魚肚白,星兒端著茶盤進來,看一眼石像般的雲霓,立時面色慘白,手中的藥碗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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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空間籠罩著詭異的迷霧,攪得人分不清楚方向。遙翔在原地徘徊,不敢輕易邁出一步,迷霧深處彷彿處處隱藏著危機。突然,一點光亮在遠處出現,閃爍著,跳躍著,旋轉著,引誘他走向陷阱。他的目光隨著光亮轉,腳下仍然小心的停留在西步的範圍內。那光亮賣力的閃爍,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像——銀色的瀑布。一張嬌艷美麗的女人面孔在飛瀑中浮現,是雲霓!她朝他微笑,溫柔的向他招手。他面露喜色,朝她邁出一步,未待放下,就聽到周圍飄忽陰森的笑聲,帶著回音撞人他的耳鼓:「去吧,去吧,往前走吧。」

  他辨出那是遙銳的聲音。

  雲霓笑得很柔很甜,持續向他招手。他向前挪了一下,耳鼓內的聲音更響:「去吧,去吧……」遙銳、遙隆、遙括和尉司馬扭曲的臉龐在迷霧中出現,圍看他快速轉動。他的腳步停頓,緩緩的,緩緩的收回。雲霓的笑容漸漸收斂,唇際浮起一抹哀傷,笑得彎彎的眼睛張大,清澈的眸子湧上水光,滑下兩滴淚。他伸手欲抹,她偏過頭去,絕望的看他一眼,影像在白瀑中慢慢消失。

  「不,別走。」遙翔大喊,忘記了隱藏的危機,忘記了耳鼓中縈繞的聲音,忘記了身前身後旋轉的人影,急急迫著那光亮而去,超出第三步,就覺腳下一空,身子掉下無底深淵,不斷的往下沉,往下沉……

  極度的恐懼撞住了他,他猛然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有人影在晃動,耳邊縹緲的聽到人聲:「醒了,醒了,爺醒了。」身體像破敗的機器,每一寸都不聽使喚。

  視線在片刻後變得清晰,他看到渠太醫上前來探他的脈搏,溫和的問:「皇爺,您覺得如何?」

  「還好。」他吃力的吐出兩個字,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渠太醫回頭道:「沒事了,醒來就沒事了。」

  他的目光移到太醫身後,看到了星兒、管家、遙隆、遙括和另外幾位太醫,聽得遙隆的聲音道:「來人,趕快進宮將喜訊稟告皇上。」

  雲霓呢?他是追著她醒來的,張開眼卻看不到她。他的目光又重新掃視了一遍床前的幾個人,越過遙隆和遙括時停頓了下,他們來幹甚麼?像探視遙銳一樣來幸災樂禍的嗎?看他們竊喜的樣子,彷彿他再也起不了床似的。他目前無力思考這些!等身體好了,到朝堂上再與他們計較,他現在只想見雲霓,問她為甚麼又流淚了,問她他昏倒前是不是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喚。

  星兒見遙翔的目光一直在梭巡,上前來附在他耳邊道:「爺,雲霓姐姐照顧了您兩天兩夜,先去休息了。」

  遙翔鬆了口氣,原來她是累了,不是對他漠不關心。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徘徊過一次,有些事情突然變得不再那麼重要,有些感情突然變得異常強烈。如果立即會死,自己最想要的是甚麼?江山麼?皇位麼?百姓疾苦麼?都不是。他想見遙沖,想見父皇,想雲霓陪在他身邊,聽她脆如銀鈴的笑,看她流光溢彩的眼睛。為甚麼人總是在生死一瞬間才知道甚麼是最重要的?他微合雙目,不理會遙隆虛情假意的問候,不理會渠太醫嘮嘮叨叨的囑咐,昏昏沉沉的又想睡,也許再次醒來就可以見到雲霓了。

  「各位先請回,讓平皇爺休息吧。」渠太醫適時出聲趕人,又摸了摸遙翔的脈搏,確定平穩才起身欲退下。

  遙翔突然出聲喚道:「渠太醫,我得的是甚麼病?」

  「呃……」太醫猶豫不言。

  遙翔笑道:「老太醫不妨直說,即便是甚麼絕症,本皇也可以坦然接受。」

  太醫連忙道:「也並非如此嚴重,皇爺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症,只要安心靜養就好。宮中府中補品甚多,只要皇爺少操心、不激動,應當性命無虞。」

  「心力憔悴。」遙翔低喃,心臟突然一陣抽搐,冷汗順著蒼白的臉側滾下。

  「皇爺,」太醫驚呼,上前握住他的手勸道:「您千萬不要激動。」

  「心力憔悴!」遙翔又重複一遍,待心上的刺痛慚緩,才茫然問道:「豈非等於今後再也不能上朝議政了?」

  太醫見他神情不穩,婉轉道:「要視情形而定,若皇爺身體恢復得好,當還可以……」

  遙翔突然乾笑兩聲道:「報應,報應。我為皇位之爭,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到頭來果然如三弟一般,竹籃打水一場空。」

  渠太醫乾枯的老眼忍不住濕了,勸道:「皇爺,瑞皇爺與您豈能相提並論?您十幾年來為朝廷為百姓做的事,哪一件都可比明君聖主,如果可以,老臣願意代皇爺身受頑疾。」

  遙翔見他神情真切,搖頭歎道:「罷了罷了,我輪政十五年,雖未做過一天皇帝,但終究贏得今日的名聲地位,此生也算無憾。」

  「皇爺。」

  「你去吧。」他側身閉目,不再說話,耳聽得沉重的腳步聲漸遠,門被輕輕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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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滴濕冷的淚從頰邊滑過,沒入剛被冷汗浸濕的地方。他抹過眼角,愣愣看著指尖上沾的水珠,哭了嗎?原來自己還會流淚啊!自懂事以來,第一次哭是為娘的死,第二次哭是為銀月的死。這一次,為的是自己,為的是造化弄人。

  溫熱的水滴不斷落在臉上、手上,遙翔不由皺眉,男子漢大丈夫,眼淚怎麼不斷呢?隨即驚覺不對,這眼淚不是自己的。他抬眼望去,見雲霓站在床頭,淚眼朦朧的望看他,晶瑩的淚滴顆顆滾落,沾濕了面頰,沾濕了紅唇,沾濕了他的手臉,沾濕了錦被,沾濕了他的心。

  一股熱氣衝向眼角和喉頭。

  「傻丫頭,」他心疼的微笑道:「別哭了,你再哭,爺的心又要疼了。」

  雲霓急忙抹乾眼淚;冰涼的小手放在他心口輕撫,彷彿這樣就可以降低他的疼痛,低低柔柔的問;「爺可覺得好些了?」

  遙翔長長歎道:「你終於肯跟爺說話了。」

  「爺,」她淒淒哀哀的喚一聲,汨又湧出,撲到他身上喊:「雲兒錯了,雲兒錯了,雲兒再也不跟爺賭氣了。雲兒今後時時刻刻支應看爺,時時刻刻對爺笑。」

  他低低道:「你這話可做得准?」

  她用力點頭。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既然做得准,怎麼還哭呢?來,笑一個給爺看。」

  她勉強扯起嘴角笑了下。他大皺眉頭,板起臉道:「難看。」

  她又試了幾試,終究笑不出來!最後握著他的手道:「爺要雲兒笑得好看,就快些養好身體。」

  他笑了,刮一下她紅通通的鼻頭:「又在利誘爺了?」揮手之間碰到她頭上覆的輕紗。

  難怪覺得她怪怪的!整個頭髮都用黑紗包了起來,看著怎麼會不彆扭?他挑眉道:「又不出門,戴這囉嗦的東西做甚麼?」雲霓起身急躲,仍然慢了一步,被他抓住輕紗一角,藉著她向後躲的力道,輕易扯了下來。

  一頭亮白的銀絲在空中飛旋,襯得她憔悴的面容突然明艷,襯得她驚慌失措的眸子烏黑閃亮。他錯愕的抓著那條輕紗,像被點了穴道,不會動了。她手忙腳亂的攏起髮絲,徒勞的用雙手遮掩,奈何兩隻手能夠遮擋的有限,她低喊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雲兒。」遙翔大喊,急著起身,但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援自己,整個從床榻滾落。

  「爺!」雲霓驚呼,急忙跑回來,跪在地上吃力的扶起他,讓他靠著自己。

  他一手攀看她的肩頭,一手顫抖的撫過她的白髮,連聲音都是顫抖的:「雲兒,這是怎麼回事?你的頭髮怎麼會?」

  她不敢接觸他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醜,急促而破碎的道:「爺,雲兒先扶您回床上,地下涼,您的身子受不了。」

  「別管他涼不涼的?」遙翔大喝,「告訴我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她偏過頭,咬緊下唇,沉默了。

  「雲兒?」他小心翼翼的轉過她的臉龐,眼裡全是震驚與心疼,沒有厭惡,沒有嫌棄,顫聲道:「是為我,是為我對嗎?」

  她眨掉眼中的淚,突然好溫柔好溫柔的笑了,掬起他鬢邊一縷灰白的髮絲,輕聲道:「雲兒說過要做爺的紅顏知己,這一頭白髮不是正與爺相配麼?除非爺嫌它難看。」她年輕美麗的面孔上掛著淺笑,閃看淚光,在一頭銀白如瀑的髮絲映觀下,說不出的妖冶詭異,說不出的蒼涼淒美。

  紅顏知己呃!他猛地將她擁在懷裡,抱得密密實實,緊得彷彿要將兩人融為一體,沉痛的道:「我為朝政辛苦十五年,不過換得兩鬢風霜,而你為我,居然一夜白頭。我……」他的喉嚨被湧起的熱浪堵住,鹹澀的水珠悄俏的一點一滴的浸潤她的銀絲。這是他第四次哭,這一次,是為了雲霓,為了這個幫著她,守著他,疼看他,愛看他的女人。若在以往,一夜白頭又如何?最多換得他片刻震驚罷了,而此時,他只想用整個下半生來回報她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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